雖是白日,天色昏暗。半空中飄著微雪,地面上也是結著薄冰。
走到護城河某段船橋上時,雪又下大了。
葉凡還是戴著那副銀狐面具,身上的大河服飾也是顯得恰到好處的文雅。
莫山山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回頭望向他,隨著這個動作,如瀑的黑色秀發自肩頭滑落,白色的裙在紅色的宮墻前顯得格外美麗,就像先前那些飄落的雪花。
葉凡笑著歪頭看著莫山山,心中有些莫名想笑。不知道這個外表溫柔似水內心卻是倔強的女子還會做出什么令自己驚恐無比的事情。
莫山山微微抬頭,微圓的小臉顯得格外倔犟和驕傲:“謝謝你幫我。”
寧缺的視線穿過少女的肩頭,望向夜色中的紅色宮墻,然后發現沒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橋下緩慢流淌的護城河,發現夜色中的河水像墨一般,也確實沒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他只好重新望著她的臉,認真說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
莫山山不動聲色的咬了咬火紅的下唇,小聲的問道。
“你是因為我說我喜歡你,所以你才幫我的嗎?”
葉凡沒有猶豫直接點頭,莫山山有一瞬間的失落,吶吶再問道。
“如果我沒有說出我喜歡你,你是不是不會.....”
葉凡出聲打斷了她,
“你此行本來就是帶著與大唐交好的使命來的......你在我身上耽誤了太多時間,我自然不能看你就這樣被斥責.....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活在這世間....”
“世道艱難,唯有互相取暖........”
莫山山聽著聽著忽然噗嗤一聲的笑了,抬頭看著葉凡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無比,眼眸深處泛著星辰。
莫山山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你是不是也是這樣忽悠你那些手下的?”
她突然想起了葉凡手下那些相貌不俗的女子,仔細想來竟是什么風格的奇女子都有。
葉凡摸了摸鼻子,很是尷尬,莫山山好像說中了。
少女背過身,看著這天地間的飛雪,一種不能言語的快樂充斥在心間。她張開雙手,仿佛是要擁抱著這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忽的一轉頭,莫山山撲進了站在自己身后不過一尺遠的葉凡的懷里。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很是嬌憨的說了聲。
“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他看著像章魚一樣掛在自己身上的的山山,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疏長睫毛,說道:“是喜歡的。”
少女的笑意更濃了,抱住了葉凡的脖子,在他的耳邊喃喃自語道。
“若是被我拿了你的某些重要的東西,葉紅魚和你的那個小娘子會不會跑到大河來追殺我?”
葉凡猛地一驚,這都被她看出來了?
身為一個堅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優秀青年,葉凡一直踐行著傳統的理念。
南方某處深山有一座式樣簡單的道觀,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座道觀,道觀外古舊的匾上寫著知守二字。與入濁世執道權的西陵神殿不同,這座隱藏在道門歷史幕后的知守觀并不關心俗世里的事情。
知守觀深處湖畔有七間草屋,供奉著傳說中的七卷天書,其中第四間草屋已經有很多處都處于空空如野的狀態,始終未能迎回那卷遺失在荒原上的明字卷,檐上的茅草顯得有些凋蔽衰敗,而其余的六間草屋不知是不是被屋內天書氣息所感染,檐上那些金黃色的茅草仿佛是由黃金雕刻而成,映射著太陽的光線,散發著華貴莊嚴的感覺,讓人睹之便欲跪拜在地不復再起。
湖畔第一間草屋內的沉香木案上,有一本封面黑若凝血的典籍,這本典籍因為過于厚沉看著就像是一塊天然的黑血石,正是天書日字卷。
黑色的封皮,雪白的書頁,讓這卷天書釋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
桌上的日字卷已經被人翻開,更有可能千萬年來從來都沒有關上過,完全是空白的第一頁右手邊便是第二頁,最上方清楚顯現著劍圣柳白的姓名,橫向不遠處是君陌二字,周遭毫無次序規律凌亂出現著葉唐之類的字。
有清風自窗風徐來,像無形的手般簌簌翻動著書頁,用很快的速度把這卷天書翻閱了一遍,來到了很后面的一頁紙。
去年夏時攀登書院頂峰成功,又于暴雨夜悟符道后,寧缺的名字曾經出現在這里,然后不知為何現在他的名字已經消失不見,紙白的好像雪茫茫的一片大地。
湖風在草屋里的梁柱間繚繞,遇著墻壁然后回轉,流動到沉香木案上再次開始翻動書頁,只不過這一次是從后向前在翻動。
書頁翻動的速度很快,偶爾才能夠看清楚兩三個姓名,比如呂清臣,但更多時候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單獨的字,比如柳,比如何。
湖風翻動著日字卷,終于來到了距離最前約薄薄數張紙的位置,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看上去就像花草紋一般美麗繁復。
本應該在頁面一角隆慶皇子的名字處,筆跡已經消失了。唐小棠的名字出現在頁面的另一個角落里,筆跡有些飄忽潦草。莫山山的名字出現在紙張的正中間,筆跡寧靜而柔順。
書紙上還能看到王景略和觀海僧很多人的名字,從而顯得有些凌亂,唯獨書紙最上方快要抵到邊緣處那里有一片空白,那片空白里只有葉紅魚的名字。
葉紅魚那三個字在那處顯得無比孤單而驕傲,筆跡非常濃艷凝稠,艷的仿佛要從紙面上浮現出來,然后借著湖風飛走,尤其是魚字的最上面那一撇,甚至已經超出了書頁的邊緣,縱橫快意仿若一把鋒利的道劍,刺進了前面那頁紙。
在書紙右下方角落,寧缺的名字非常不起眼的悄悄顯現出來。本就是這樣安靜下來的天書忽然又是被一陣吹動,這次翻動的幅度并不大,只是略微向前翻了幾頁。
那是第二頁,柳白下方的位置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葉字,若是再往下看,底下那葉和唐兩個字還是如此清晰,不像是挪了位置。
只是那葉字只是閃現了一下便是立刻消失了,這個小插曲并沒有人發現,連風都姑且當做是天書出現了一次小錯誤。
同一頁,葉蘇怎么可能出現兩次?若是除了葉蘇難道還有其他人能上這第二頁?
正在老筆齋喝茶的葉凡突然后背一涼,一種被窺探的感覺涌上心頭。
“今日讓師弟師妹們都過來,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大師兄說道:“小師弟入世之后,世間多有猜忖,而朝中有很多大臣已經入宮試探能不能指婚,前天宮里派人到山下傳達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我們書院到底有何想法。”
陳皮皮微怔說道:“這算啥?聯姻還是下嫁?”
大師兄看著他認真說道:“小師弟是男子,自然不能算下嫁。不過在我看來這種事情實在是無甚趣味,想來無論老師還是小師弟都不會有此想法,修行之人終究還是要與修行之人相處,而且也要看小師弟自己。”
二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后說道:“只是小師弟如果一定要娶妻,那么有更好的對象。”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問道:“那又會是誰呢?”
二師兄緩緩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緩慢而堅定說道:“桑桑。”
四師兄說道:“書院向來不是一個以身份取人的無趣之地,但那個叫桑桑的小姑娘既然是小師弟的侍女,若要成婚便與唐律不合,總歸是個麻煩。”
二師兄面無表情說道:“沒有麻煩,只需要讓她出籍。”
二師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瀑布上方的那些繁星,說道:“當日顏瑟與衛光明同歸于盡,我與皮皮隨后登山,便在崖頂看見一個小姑娘跪在地上捧灰,那個小姑娘便是桑桑,我覺得她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是要和小師弟在一起的人。”
屋內無比安靜,只能聽到柔軟的毛筆尖輕輕刷過紙張的聲音。就在這片安靜中,忽然響起陳皮皮有些緊張不安的聲音:“我也覺得桑桑挺好。”
大師兄神情有些復雜地笑了笑,看著他說道:‘你又覺得她哪里好?”
陳皮皮思忖片刻后認真說道:“我說不出來,但我覺得她哪里都好。”
大師兄微微一怔,然后搖了搖頭喃喃嘆道:“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書院后山自然是以大師兄為首,他的性情溫和而干凈,所有師弟師妹都愿意親近他,并不害怕他,愿意聽他的話,然而二師兄卻是后山里的鎮山律條,所有師弟師妹都害怕他,哪里敢反對他的意見。
二師兄看著他說道:“確實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清楚師兄對桑桑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因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傳人還是因為她被葉凡那個混賬看好,師兄根本不想讓她和小師弟在一起,然而師兄你想過沒有,這樣對那個小侍女并不公平。”
大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后,平靜說道:“我對桑桑沒有任何敵意,不過我承認你說的話,我確實不想讓小師弟的一生再繼續和她糾纏在一起。”
二師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么?”
大師兄說道:“沒有理由,只有感覺。”
二師兄說道:“師兄,我這一生始終信奉一條原則,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