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黎明 105
衛光明顫抖著收回了那只蒼老的手，那是一雙平平無奇的手，布滿皺紋卻又白凈。唯一不同是這雙手的主人曾經只身踏上過光明神座，權勢滔天不可一世。
但此時衛光明竟然感覺自己的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曾經困擾自己多年的天啟就要被揭開，衛光明總感覺似乎是少了點什么。
或許應該沐浴焚香？
但事實上衛光明也不是那等講究規矩的人，真正的沐浴焚香也只是在他成為光明大神官之前才認認真真做過一次。
衛光明不是自己應該是笑還是哭，心中總是有些壓抑，人生已經快走到了盡頭，衛光明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這件舊事。
但是存在的就可能被抹去，這個曾經讓衛光明害怕的天啟，讓衛光明選擇忘卻的天啟，在今天重新被葉凡翻了出來。
衛光明看著顏瑟神色復雜，葉凡還在盯著桌子上的燭火不說話。幾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故事被葉凡拖得好長，衛光明的耐心也在一點點被葉凡所消耗。
顏瑟也覺得葉凡怪怪的，總感覺他反復是在拖時間。夜已經很深了，遠處的雞叫聲已經鳴過了。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差不多該亮了，顏瑟有些無奈，他也弄不清楚葉凡到底在想想什么。
又過了一刻鐘，葉紅魚眼皮也有些開始上下打架了，葉凡注意到了。轉了過來輕聲的對葉紅魚說道。
“困了就去睡吧，這邊還要挺久的。”
葉紅魚努力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猛地搖了幾下頭沒有說話。葉凡明白了，這是拒絕的意思，葉紅魚想說自己還撐得住。
葉凡轉過了頭繼續看著燃燒著的燈花不說話，顏瑟實在是受不了了。悶悶不樂的往已經躺在朱雀懷里熟睡了的青龍掃了一眼，又壓低著聲音對葉凡吼道。
“小子，別給臉不要臉，我們兩年紀加起來可以做你曾曾祖父了，你還在這給我們賣關子。一個神符師一個光明大神官，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葉凡絲毫不為所動，挑了挑眼皮看了一眼顏瑟。
“顏瑟大師，這時間還沒到，說出來你們也未必會相信。”
“那你總得告訴我們要等到何時？若是一直如此干等下去，豈不是跟傻子沒有兩樣了？”
顏瑟是個暴脾氣，說話從來不會看場合。但是現在他卻有些慫了，衛光明的心魔能不能解開，完全就靠葉凡。
如果說衛光明解不開心魔，顏瑟不排除衛光明會繼續剛才與自己的決一死戰。可以這么說，衛光明現在已經不在乎死活了，臨街四十七巷巷口今夜來了那么多人，衛光明不會不知道。
換句話來說，衛光明想不想死完全由葉凡決定著。衛光明會不會找顏瑟拼命也完全由葉凡掌握著，顏瑟實在是沒有底氣和葉凡說硬話。
葉凡這恐怖的大局掌控力竟然讓顏瑟都有些害怕，此時若是換做任何一個人坐在葉凡這個位置上，必定已經嚇得把所有的事情真相全部告知。
但是坐在這里的偏偏是葉凡這個油鹽不進的人，對于別人來說擁有這個秘密會如同燙手的山芋一般坐立不安，但是對于葉凡來說，這個秘密卻變成最有利的籌碼。
從頭到尾，葉凡都沒有表現出一絲惶恐和不安，仿佛坐在他身前那兩人不是光明大神官也不是神符師，而是街角的兩個普通小老頭。
葉凡現在心底完全是一片放空，兩眼無神的盯著燈火一動不動。火光跳躍在葉凡黑色的眼眸深處，緩緩而堅定的燃燒著。
現在正值冬末的下半夜，即使是提前穿了那么多件衣服，但還是擋不住陣陣寒風拂面。巷口外的貴人大部分都上了馬車取暖，但還有一些人還站堅持著站著等結果。
別的不說，老筆齋里還是挺暖和的，至少葉凡不用為寒冷而不停的哈氣跺腳。
巷口的李青山渾身冰涼，但礙于面子，李青山并沒有回到馬車上去，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二師兄后捏了捏拳，繼續面無表情的站著。
天色欲亮，葉凡抬頭看了看衛光明和顏瑟，那兩人就這么緊緊的對著自己。但是顏瑟眼皮已經合上了，只剩衛光明一言不發的望著自己。
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喉嚨，衛光明低聲的說了一句。
“到時間了嗎？”
顏瑟瞬間被驚醒，先是猛地搖搖頭后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朝著衛光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后，顏瑟又重重的刮了葉凡一眼。
“終于肯說了，婆婆媽媽的。”
葉凡笑而不語，黎明將至的清新空氣透過門的夾縫偷偷的飄了進來，顏瑟吸了一口這清爽的空氣，精神如同喝了一口風油精般神清氣爽了起來。
葉凡拖到現在就是為了拖垮衛光明的耐心，降低他的疑心。人總是在困頓轉醒之后，容易被人說服。
雖然衛光明沒有睡覺，一整晚衛光明都一動不動的看著葉凡，心里想象了幾千上萬種可能性，卻又自己一個又一個的推翻。
葉凡瞇了迷眼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終于是開了口。
桃山最接近天穹的最上層有四座壯觀的道殿，在沒有祭天大禮的時候，此間嚴禁閑雜人等靠近，便是神官也極少見，顯得空曠寂清而漠然。
靠近崖畔通體黑肅的殿宇里，響起一陣痛苦的咳嗽聲，裁決大神官樊籠被光明大神官破除，受傷至今，此時聽著那人離世的消息，心神激蕩之下便咳了出來。
天諭神殿里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沉默。
相對最簡樸的那座白色殿宇內更是完全的寂靜，因為本應在殿內的光明大神官，已經有近十五年不曾坐在神座之上，而且他將永遠不會再次回來。
最高處那座潔白無垢的神殿內，響起一聲幽然的嘆息，然而如此輕幽一嘆，聲音卻響徹桃山，仿佛像雷鳴一般聲勢驚人，然后驟然靜默。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威嚴如神的聲音再次響起。
“光明的傳人豈能流落塵世，當接回道門。”
遙遠南方一座無名島上，一名青衣道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沉默看著眼前沸騰的海，他在此間看海已多日，卻不知看出了怎樣的玄義。
某日他心有所感，轉身望向大陸，微微皺眉輕聲說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而你尋到的傳人究竟能繼承你幾分光明？究竟有多大機緣？”
“這叫酒嗎？這也配叫酒嗎？”
固山郡某偏僻小縣，臨街一處不起眼的酒鋪里，響起一道極憤怒的聲音。聲嘶力竭、控訴不良酒家的是一位滿臉通紅的高大老人，他身上穿著一件紫色的羔羊皮袍，外面套著件黑色罩衣，材質看上去應該極為名貴，但不知是久經風霜塵土還是別的緣故，穿在老人身上總讓覺著有些陳舊。
酒鋪老板是一個身材極壯實的中年男人，他盯著面前這個老人，往地上狠狠吐了品唾沫，不屑說道：“這便是咱固山郡最出名的九江雙蒸，咋嘀？有意見？”
老人惱火地把手中的酒袋提起來，唾沫星子亂飛噴道：“你當老夫沒有喝過好酒？九江雙蒸能像你家酒水這般淡出個鳥來？”
酒鋪老板把眼睛一瞪，一巴掌便推了過去，罵道：“看著你有些年紀才給你臉！你可別不要啊！我家的雙蒸就這么淡！你能咋嘀！”
老人氣的渾身顫抖，卷起袖子便準備上前動手，大聲喝道：“雞湯燉成白醋味道本夫子也就忍了！但酒這種事情怎么能怠慢！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片刻后。
老人被人從酒鋪里打將出來，本來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變得亂糟糟的，身上那件黑色罩衣被撕開了幾道大口子，模樣顯得極為狼狽。
老人站在街上，沖著酒鋪里破口大罵道：“鄉人飲者，本夫子都要等著老人出來我才敢出來，你們這些腌臜貨色居然連敬老尊賢的道理都不懂！”
賣假酒的鋪子哪里會懂這么深奧的道理，立馬又沖出來幾個扛著棍棒的伙計。
老人大叫一聲，抱頭便躥，跑的竟似比年輕人還要快，即便跑的惶急，但他手中還是死死攥著酒袋，似乎覺得再糟賤的酒水總比沒有好。
這一跑便跑出了縣城，來到一座破落的道觀里。
一頭老黃牛正在百無聊賴吃著草，大概是覺得草沒有魚或羊肉好吃的緣故，它的精神極為委頓，時不時惱火地踢動前蹄。
看著老人狼狽跑回道觀，老黃牛抬起頭來哞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他。
老人氣喘吁吁打開酒袋灌了兩口，待喘息漸停后，忍不住搖頭嘆息人心不古，然后他走到破觀石階下，拾起一根木柴伸進漸熄的火堆灰中刨了兩下。
兩塊土豆從灰里被扒了出來，骨碌骨碌滾著。
老黃牛踱了過來，專注而深情地看著老人。
老人大怒，用木柴指著那兩個已經被燒焦的的土豆，喝道：“讓你看著火讓你看著火，這都燒成灰了還能吃嗎？這還能叫土豆嗎！”
……遙遠北方，荒原深處的天棄山脈里。
被遺忘多年的魔宗山門內，寧缺趁著黎明時分幽幽轉醒，一醒來就看到了大師兄那張溫和的臉龐。
“醒了？小師弟。”
李慢慢的聲音還是那么溫和，寧缺笑了笑。原來大師兄一直都在這里守著自己嗎？
“嗯。”
寧缺環視四周，發現四周除了滿地白骨外，還有那具已經結冰的蓮生三十二的尸體，臉色鐵青的看著寧缺，臉色還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
寧缺起身，心底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