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湊到床前,不停暗示傷者,傷者費力的牽動嘴角,示意他不必摻和。
“小點聲,隔墻有耳。”
玄一憋著嗓子,他將聲音壓到最低,并且示意在場的幾人,都用這樣的聲調說話。
看他夸張的樣子,文伽心里就不痛快,這樣做是為什么,還不是為了防著緝妖司的人,既是如此,她還站在這里做什么。
她將竹筐背牢,說話就要走,腳還沒有抬起來,手腕上就一緊。低頭一看,正是張玄一的手。
她側目,正撞上玄一別有深意的眼神,心跳就漏了一拍。
“不必走,一起聽。”
區區六個字,被他用極端夸張的動作一字一頓的說出來,滑稽極了。原本有些感動的心情,也被攪散了。
玄一的表現,讓床上的病人也難得的展開了笑顏。
真是個令人愉悅的人。
在他的張羅下,四個人便用極低卻清晰的聲音,簡短交談。
劉冕搬來一個囊枕,放在床邊,一點一點用力,將病人扶起,半靠在上面。
從他恭敬的動作里,玄一瞧出幾分不對勁。
這究竟是什么人?
能讓國公的嫡孫這般誠惶誠恐?
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床上的病人費力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劉冕搖手道:“不必,我來說。”
“玄一,”他頓了頓,轉向文伽,想了想:“文伽。”
“這位就是廢太子,李賢。”
轟隆隆…
清淺的聲音,卻好似一記驚雷,在玄一的腦際炸開!
李賢?
那個應該死在巴州的李賢,他竟然還活著!
還回到了長安!
很長一段時間,房間內都鴉雀無聲,直到雨點打在窗欞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他這才意識到,真的下雨了。
這竟是干旱二十多天的長安城的第一場雨。
難道,老天爺也在垂憐大難不死的李賢嗎?
雨越下越大,越來越急,雷聲斷斷續續,仿佛是天公的怒吼。
將真相和盤托出的劉冕,跌坐在地,徐徐念道:“賢太子未死,未死!”
“我大唐還有救!”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了這幾句話,再也顧不得什么謹慎小心,也不懼怕隔墻有耳。
對于他們這些李唐的忠臣來說,這不啻于是一個最好的消息。
大雨滂沱,傾瀉而下,就算是再精干的密探,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大雨的干擾,無法洞悉真相。
自從玄一他們把傷者送到誠心醫館,賀蘭越的身影就跟隨而來。
當然,即便是他,也沒有目擊到事件的全過程,更沒能親眼目睹李賢倒在張玄一家的樓下。
他只是知道,有一名傷者被劉冕等人送到了誠心醫館,身份不明,而且這件事不論是劉冕還是徐文伽都沒有向明珪匯報。
這肯定不正常,可短促之間,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以他對事件的了解,還不能確定,這名傷者是城中怪案的幸存者,還是因為什么別的原因才受傷的。
雨點傾瀉,他趴在醫館的房檐上,一動也不敢動,雨水讓他的衣衫從里到外都濕津津的。
他咬牙堅持,卻無所作為,沒有任何收獲。
轟隆的雷聲,總是不時出現,大顆雨點砸落下來,發出嘈雜的聲音。
即便他耳力上佳,卻也聽不到房間內的動靜。
他有一種感覺,這群人是知道有人埋伏了。
就在下雨之前,他們說話的聲音還非常正常,語調上也沒有異樣,怎的雨聲一起,就忽然什么也聽不到了。
如果他們真的有所察覺,將來他的監視工作就會困難重重。
但他不會把這個消息匯報給明珪。
人人都有私心,賀蘭越也不例外。
緝妖司的這份差事得來不易,明珪的本性他也了解的清楚,若是讓他知道他辦事不利,說不定,張玄一還沒死,他先犧牲了。
大雨一直持續到卯時初刻才結束,賀蘭越拖著沉甸甸的衣衫,返回了緝妖司。
情報緊急,他卻沒有徑直去找明珪,而是轉到西苑小屋,換了一身干爽的衣衫。
他自小習武,這點雨水奈何不了他,只不過,明珪到底是上差,又是個挑剔的人,在他的面前,得有個體面的樣子。
暴雨影響了他回程的腳步,一直到雨勢稍歇,他才終于到達緝妖司,換好了衣服,他走到精舍門前,才發現,明珪早就在廊蕪那里候著了。
他又走近了些,心中惴惴,生怕被明珪看出破綻,然而,他發現,明珪并沒有看到他。
而是一直抬頭望天,暴雨在青石板上形成了片片水洼,雨滴落在水洼上,激起小小的漣漪。
那漣漪越來越小,越來越少,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終于到了結束的時候。
雨水,星辰,明珪仰望著浩瀚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已是卯時初刻,星辰褪去,目光放遠,辰星漸漸爬了上來,等到它跳進人們的視線,清晨就到來了。
明珪嘆了口氣,最終移開了視線,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賀蘭越的身影,兩人沒有耽擱,立刻返回精舍之中。
賀蘭越將這兩日監視的成果,一一匯報給明珪,包括張玄一救治傷者的事情。
這位突然出現的傷者,引起了明珪的注意。
擦亮火舌子,他點了一束熏香,遞給賀蘭越,讓他把身上的濕氣去一去。
賀蘭欣然接下,按照他的指示,上下揮舞香燭,讓香氣在周身蔓延,不止如此,他的視線還一直追隨著明珪。
等待著他問話。
明珪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卻并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沿著房間四角,輕輕踱步。
片刻過后,他才終于出聲。
“那傷者現在在哪里?”
“在東市的誠心醫館。”
“郎中,我們是不是去醫館拿人?”
“一連兩天,張玄一他們都在看護此人,他一定有問題。”
“按照屬下的探查,此人現在已經清醒了,可以說話,屬下想,只要擒住此人,就可以問清妖道的底細。”
“屬下總是覺得,城里的怪案,幕后的黑手,就是這妖道!”
“死者背后都有星宿刺孔,妖道又精通各種妖術,只要我們抓了他,一切就都清楚了!”
即便賀蘭越有些心機,可終究還是無法看穿陰謀的全貌,他是真心痛恨張玄一,把他當做敵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誰知,一直和自己同一戰線的明珪,此時卻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