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端螺旋體簡稱鉤體,是一類在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的人畜共患病。
早在1978年它就和一些廣大民眾耳熟能詳的傳染病一起,被歸進了法定乙類傳染病的行列,其中就包括了流行性感冒(89年被歸為丙類)、病毒性肝炎、瘧疾等當時的常見病。
其實鉤體病在當時也是常見病,區域主要在鄉村,傳染源主要是鼠和豬,通過尿液經水源接觸傳播。
鉤體靠著極強的野外生存能力和侵襲性,能靠強悍的物理方式直接穿刺入正常皮膚,直接接觸是它最主要的傳染途徑。當然要是有人想幫一把,直接讓走鼻腔和消化道,它們會更歡迎。
鉤體病治療起來不難,但既然能上國內法定乙類傳染病的條目,自然有它獨到的地方。
診治不分家,治療簡單,那診斷就不可能容易。
事實也確實如此,鉤體病一直以高侵襲性、高傳染性和高誤診率,穩穩地在乙類傳染病里謀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二十多年來,鉤體病發病率連年下降,有時候甚至全國一年都未必能發現一例,但它的診斷難度卻在連年增加,乙類的位子依舊穩固。
以前鉤體可以從來源上做分型,但經歷了改開后,生活環境發生變化的遠遠不止百姓那么簡單。yi源大幅減少不斷擠壓這些小東西的生存空間,它們只能另辟蹊徑,通過改變引發的癥狀來隱藏自己。
簡單的來源分型已經漸漸不管用了,現在更多的會從dna上做分析,當然成本也是成倍增加。
鉤體病會因為分型和種群不同產生各種不同的癥狀,但它實在沒什么原則性,癥狀極易受到人體差異性的影響,表現出極其繁多的隱性、輕癥甚至后發性特點,不停擾亂臨床醫生的視線。
在這樣的基礎上,再加上城市化后人畜共患病的隱蔽性,想要一眼就看出病人的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有懷疑就沒有檢查,沒有檢查自然就沒有診斷。
其結果就是一大票大三甲臨床醫生把它歸為普通的疾病,根本沒想過要跳出自己原有診斷的框架,重新審視病人的整個發病過程。
一院行政辦公室里今天值班的正巧是副院長劉坤,去年夏天的登革熱他可吃了祁鏡不少“苦頭”。
當時的遭遇還歷歷在目,為了做防yi宣教,他自降身份去周圍居民區散發防蚊滅蚊的材料,還一度被人誤認為是散發小廣告的猥瑣大叔。后來周邊民眾才知道是就近的一院在做宣教,這才還了他清白。
事兒不大,卻給劉坤留下了一絲陰影,以至于今天看到祁鏡的時候讓他不禁后背一陣發涼:“所以說,你現在是什么意思”
“劉副院長,給我個方便嘛。”祁鏡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笑著說道,“我能幫著把這些中了招的病人都找出來。”
“找病人出來是件好事兒,你要怎么個方便?”劉坤不懂他的意思。
“給我配個特制的工作證,有能自由進出門急診和住院部的權力”
話才起了個頭,劉坤就覺得不對勁想要打斷他,順便再給出自己的預設方案。
但祁鏡沒有絲毫停嘴的意思,連忙搶在了他前面把之后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我還需要能給所有病人做體檢的權力,還有能自行抽血要血液樣本的權力,以及最后下處方的權力。”
這哪兒是在要權啊,簡直想把一院當自己家了。話說這小子在自家醫院也還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處方權吧,畢竟證書還沒下來呢 劉坤聽著祁鏡這些要求,總有種自己心愛閨女被人染指的奇怪感覺。
“你是在開玩笑吧,這兒又不是丹陽醫院。”
作為一位竭力想要保護自己女兒的老父親,他象征性地把手里的杯蓋摔在了桌面上:“再說了,就算是丹陽醫院,祁森會讓你這么亂來?還所有病人,你怎么不把全丹陽的病人都翻一遍,看看其他幾家醫院的行政辦公室答不答應?”
祁鏡嘆了口氣,都說劉大頭處事圓滑,沒想到今天脾氣會那么差,是不是哪兒搞錯了?
既然對方態度強硬,他本身資歷尚淺說不動,那就只能等后臺來了再說。祁鏡沒再反駁,而是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辦公桌上,再看了看時間,坐回到了沙發上。
祁鏡好歹是祁森的兒子,也算身后有點小背景的正經醫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劉坤就算對祁鏡再有意見,也不敢把他怎么樣,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到最后,他也只會歇斯底里兩句:“你又想玩什么花樣?”
“等消息。”
“消息?”
“嗯,別急,馬上就來了”
果然沒一會兒,他的手機鈴響了起來。劉坤看了他一眼,說道:“來了,你不接嗎?”
“劉副院長,還是你接吧。”祁鏡喝著熱茶,淡淡的說道,“是蔡萍主任從疾控中心打來的。”
“嗯?”
劉坤沒想到祁鏡會直接找到疾控中心和蔡萍,心里馬上想到了幾種可能性,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讓蔡萍來主導,祁鏡作為行動方。既然是傳染科的大主任,那說明事態確實不容樂觀。
只是抬手接個電話的功夫,劉坤就完成了從副院長到普通朋友關系之間的轉變,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喂,我是劉坤。”
“劉坤?”蔡萍覺得詫異,但馬上通過祁鏡給的病例線索想到了第一人民醫院,“哦,劉副院長,小祁在你那兒呢?”
“唉,是啊,這不在跟我要權呢。”
劉坤完全沒了剛才那副說笑的樣子,看上去更像是上了年紀的長輩和小輩開玩笑、拉家常:“我都沒搞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兒,一來就要這要那的,還管我要處方權,他也不是這兒的醫生啊,從沒這個先例。”
“呵呵,這孩子就是這樣,劉副院長別往心里去。”
蔡萍也是老江湖了,對于這件事兒她早就和祁鏡討論過,結論是一致的,那就是要一院的部分控制權。因為這個病對沒有專業傳染病學團隊的一院來說,連最基本的診斷都做不到,更別提篩選病人和治療了。
所以虛晃一槍后,蔡萍開始直入主題:“不過老劉啊,小祁也是為了大家好,這次丹陽確實遇到了個大麻煩。”
劉坤臉色閃過一絲愁云:“真有事兒?”
“嗯,挺麻煩的。”
“影響范圍大不大?”劉坤聲音越來越小,神情也越來越緊張,“和去年的登革熱比起來怎么樣?”
“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得具體篩查之后才能給你答復。”蔡萍隨口說了一句,“不過劉副院長,我覺得大家還是盡量配合一下吧,一院可是重災區,聽小祁說已經有好幾例了。”
“那么嚴重?”
劉坤偷偷瞄了眼祁鏡,連忙收回視線,繼續問道:“那我該怎么辦?”
“至少讓他給一些疑似病人做個檢查吧,要不然也不好下判斷。”蔡萍笑著說道,“你還別看不起這孩子,在這方面他可比我還在行,去年登革熱就是他發現的。”
看不起?
一個首先發現yi情的年輕人,這一路走來解決了太多病例,但凡有點實力的都會對他刮目相看。只不過這家伙干過的好事兒和爛事兒一樣多,這就讓刮目相看變成了辣眼睛。
劉坤有些無奈。
如果真的是嚴重感染,他自然愿意放一些權力,誰救人不是救。再說丹陽醫院和一院原本就有默契,在一些互補科室上向來是互相幫助的。
一院沒有傳染科,遇到這種聚集性傳染事件自然要問過丹陽醫院的建議。
可面前的祁鏡,實在讓他不放心 大鬧骨科的事兒才過了沒多久,雖然對外沒說什么,但院里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謝宗培有大主任風度,輕笑兩聲沒當回事兒,但他作為副院長必須考慮更多的東西,對這個孩子也不得不心存戒備:
“那要不這樣,蔡主任,我給他急診的實驗室檢查權限,也同意他做相應的體格檢查。但其他地方,我實在沒法給。”
“只是檢查”
蔡萍給造了那么大的聲勢,誰會知道劉坤竟然就只給了這么一點,有點出乎她的意料:“老劉,不給處方權,好歹把范圍擴一擴吧,只給急診是不是少了點?”
“蔡主任,真不是我不肯,實在是這個家伙”
劉坤不得不壓低自己的聲音,小聲在話筒邊解釋道:“他上次去骨科鬧騰,實在是唉,實在是影響不太好。現在要是再放權給他,這不是放孫猴子進蟠桃園嘛,讓我怎么去和那些大主任交代啊。”
嗬,這孩子竟然和一院骨科還有交集?
蔡萍聽了這些倒是來了興趣,心里還想問問這事兒的過程和一些細節。但轉念一想,考慮到現在的情況,這些事兒只能暫時作罷。
“那好吧,就按劉副院長的意思。”蔡萍答應了他的分配方式,但也給自己留了條后路,“等我在疾控中心忙完就會去一院,到時候對我,你可不能有太多保留啊。”
“一定一定”
祁鏡很快離開了行政辦公室,倒是沒再和劉坤糾纏。
手里的電話也沒斷,不過通話人從蔡萍轉移到了進了疾控中心的袁天馳:“喂,天馳,怎么樣了?”
原本該緊張的場面,被聽筒里突然炸響的怪笑攪壞的氣氛:“祁哥,我沒事兒!我沒事兒啊!哈哈哈!啊,對了,李警官也沒事兒,我們都沒感染。”
“等等”祁鏡連忙打斷了他的話,笑著說道,“怎么就沒感染了?”
“都是陰性!滴度是陰性!”
“哦哦。”祁鏡沒搶著解釋,而是問道,“你們抽了幾管血?”
“一管啊,怎么了?”
“只是一管的話那做的就是血清學凝集實驗。”祁鏡走在去急診的路上,嘆了口氣,笑著解釋道,“你要知道,就算真的感染了,人體出現鉤體抗體也得等一星期以后,所以現在查血肯定是正常的。”
“啊?這肯定是正常的?那我來疾控中心查什么?就查個寂寞啊?”
“哪兒能啊,今天查一次,一星期之后再查一次,兩次結果做對比才能得出結果。”祁鏡羅列出了檢查標準和流程,說道,“這是臨床檢查金標準,準確率非常高。”
“一星期之后一星期之后真要中招了還做檢測干嘛。”
事兒確實和袁天馳說的一樣。
他和李文毅都沒基礎疾病,唯一接觸過的地方就是余偉民的房間。而房間里那套鼠籠和粘鼠板上都鏡檢查到了鉤體,一旦幾天后他們出現了癥狀,自然能判斷得了鉤體病,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檢測。
“實在不好意思,我以為疾控中心已經開始用pcr的dna檢測了,幾小時就能出結果,沒想到還是用的老辦法。”祁鏡有些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見諒見諒。”
袁天馳還是第一次見祁鏡對自己道歉,反倒有些不太自在:“祁哥,我就隨便說兩句,不是那個意思。”
“要不這樣,你們直接上青霉素吧。”祁鏡建議道,“你和李哥對青霉素過敏嗎?”
“我好像不過敏。”袁天馳轉身看向鄰床,“李警官,你對青霉素過敏嗎?”
“以前皮試做了有過敏。”李文毅說道。
“有過敏也沒關系。”祁鏡想了想,繼續說道,“把手機給蔡主任,讓我和她說。”
“哦,好。”
手機一個轉手又回到了蔡萍的手里,剛才的對話她也聽著,馬上知道了祁鏡想要做診斷性治療。鉤體治療簡單,只需要青霉素就行,如果青霉素過敏,還有慶大霉素和四環素可以用。
“鉤體我治過,都懂。”蔡萍讓祁鏡放心,“倒是你那里怎么辦?”
“嗯?什么怎么辦?”
“只是急診夠嗎?”
“差不多吧,一院的其他科估計也沒這種病人,最多再看看消化、呼吸和神經內外。”祁鏡說道,“其實能拿到急診病人的檢查權我就已經很開心了,畢竟何主任回家休息了,那兒的醫生都看我不太順眼。”
“那你還提那么多要求?要檢查要處方,還要跑別人住院部去。”
“這是策略啊,蔡主任。”
祁鏡站在急診大門口笑著說道:“就好像,你在別人家想要開一扇窗戶,房主人可能會不答應,但你說不給開窗就要掀屋頂,那主人應該就允許你開窗了。”
“額好像是這么個理。”
祁鏡自然是掐著劉坤的路數下的套,當然了,這種事兒不能常干。要是每次都說要掀屋頂,別人說不定一急眼會把他給掀了,這也是祁鏡這次沒擅自行動的理由。
他看了眼大門口紅色的急診字樣,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