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科大學的寒暑假時間都非常短暫,就像個小龍蝦,掐頭去尾剝了殼后,留下的只有小小的身體。
暑假前的學期,考試往往要到7月10日左右才結束,等休息到了8月20前后就已經準備開課了。而寒假更慘,基本就圍繞著春節在過,年初一前一周結束考試,初七一過就準備返校上課。
05年的春節在2月初,大批量的學期末考試都放在了一月底。
對于丹醫大大三上半學期的學生而言,這個寒假過不過的好,春節心情如何,完全取決于這次基礎醫學院向臨床過度的過關考。
臨床素來有內外婦兒四大金剛,基礎醫學自然也有。
作為過關考的四大科目,生理、生化、解剖、病理當仁不讓。
基礎醫學的學習多半以死記硬背為主,當然也不乏有靈性的學生能很系統地把知識點穿插在一起,做出一個系統性記憶。
這種記憶方法需要前期大量的準備,還需要對知識有極深的認識。
花費極大的非記憶精力去經營這樣一種系統,在當時看來是浪費時間,可一旦系統成型,就能在后期收獲這種努力帶來的甜美果實。
而基礎醫學本身就是在構筑一個基礎系統,之后出現的知識都只是這個系統的補丁而已。記憶所需要的就是等補丁下載完后,那一小撮的文件整合時間而已,非常方便。
方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能做到的畢竟是少數,其余大多數普通學生還是得靠單純的記憶來應付考試。
05年1月20日結束所有課程,21日一天復習,22日便開始上半學期的期末考,25日結束。
考后大一大二的學弟學妹可以正式結束上半學期的學習,回家愉快地過寒假,而大三卻要繼續留校。學校會給予他們7天的短休假,美之名曰“備考周”。
期末考試之后才被奉為備考周的奇景,恐怕就只有在醫科大學里才會遇到了。
待這輪備考結束,也就是2月2日開始為期兩天的過關考,2月4日才正式放寒假。因為正式放假后的第五天就是春節,所以很多外地學生就會選擇留校。
其實本科階段有太多本科生選擇留校。
本來小龍蝦的肉就已經夠小了,還只有一個,要是再往里切那還不如不吃來得干脆。
在這段期間,最難熬的并不是過關考前的七天,而是期末考前的那一個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究竟是復習本學期的科目,還是抽出時間來復習過關考的四大金剛,會成為了困擾每個大三學生的難題。
平時就認真學習記憶的人會選擇平穩看書,雨露均沾。
而平時對學習不太上心的就會選擇臨時抱佛腳那一套,堅決秉承就近原則,即下一科考什么他們看什么。這樣能很好地應付期末考試,但之后的七天將會成為真正的地獄。
正常人是沒法在短短七天時間里復習完那五本書的。(1)
到時幾棟住宿樓會少卻許多歡笑,通宵教室又將燈火通明一整夜。
在這苦悶的一個月時間里,忽然出現了一個如此清新脫俗的研討會。它既不限參會人數也不限參會人身份,對這些醫學生來說,猶如在滿是陰霾的教學區里推翻了裝滿了五顏六色涂料的涂料架。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通公告欄后的署名:祁鏡,綠色無公害的涂料。
早在03年登革熱的時候,這個人名就已經通過師兄弟師姐妹之間的廣泛交流,從丹陽醫院輻射到了整個丹醫大的基礎醫學院。
上個月初,鉤端螺旋體的出現,再次把這個迷一樣的學長推向了風口浪尖。
尤其是大三學生們,年后就要進入臨床醫學院,熟悉帶教老師,認識臨床上的一些醫生成了復習學習之外的主要內容。
祁鏡如此大名,自然成了他們首要研究對象。
當然能進丹陽醫院的只有少數,其余的學生會被分配到其他三甲學習實習,這次研討會或許會成為他們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學長的機會。
“奕辰,你真的見過祁學長?”
“見過啊,怎么了?”
林奕辰看著身邊幾個同學兼好友沉淪的模樣,實在有些費解:“你們不至于吧,就是個實力不錯的內科急診醫生而已,根本沒大家形容得那么夸張。”
這話游出林奕辰的嘴巴,在她周圍晃蕩了一圈,便消散在了火爆的大禮堂里,根本沒機會鉆進她們的耳朵:“本來以為咱們去一院實習碰不到他的,誰會想到他會回來開討論會,興奮啊。”
“興奮死了啊”
“啊,我不行了!”
“你們能不能別犯花癡”
經這么一說,林奕辰身邊好幾個女同學反而全湊了過來,根本不知道“花癡”為何物:“奕辰,快說說啊,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是個普通的醫生,沒什么特別的。”
“帥不帥?”
“還好。”
“身材呢?”
“喂,你們是來追星的,還是來聽病例討論會的?”
“當然都得要了!”
“對對對,都得要!”
“你們不至于吧,他就是個普通的急診帶教老師而已。”
林奕辰回想起一個多月前和祁鏡相處的那段做鑒別診斷的時光,自己沒幫上什么忙,心里感觸倒很多。可現在真要她說卻說不出什么東西,想了半天只是說道:“真和其他老師沒多少區別。”
“瞎說,丹陽醫院那兒我認識幾個學姐,這兩屆實習生早就傳瘋了,你說他沒什么區別?”
“是啊,真就一年一個大傳染病啊。”
“03年是登革熱,今年年末的鉤體病,明年不知道會是什么”
“時間差不多了吧,祁學長在哪兒?哪兒?”
“應該在后臺準備吧,聽說要講的可不止公告上那四個病例呢。”
“哇,起碼五人份的主訴、檢查報告、診斷和治療,想想就腦闊疼!”
這些女大學生都是大三同一個班級的同學,只有林奕辰有機會見識臨床工作,也就只有她見過祁鏡。
所以林奕辰很清楚祁鏡的實力,或者確切地來說是很清楚祁鏡手里那幾個醫生的實力。才區區五人份的病歷,根本不在話下。
要是自己沒這份實力,怎么能帶得動這些醫生。
事實確實和她想的一樣,甚至要更魔幻一些。后臺早已經被玩成了劇場,臨時找來的胡東升和高健被強制性地擺在了一張軟墊上。
“祁哥,你這是強人所難”高健從沒想過自己要做這種事兒。
“覺得為難?”
“你來試試,你試你也為難!”
胡東升就躺在高健身邊,兩人都扭出了同一個曲線,互相貼合在一起,用來還原某次上門診療的現場場景。
“你是想讓小梅來代替高健吧。”祁鏡嘆了口氣,“沒事兒,我現在打電話回去問問她肯不肯來。”
“別,不要,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要是真覺得為難的話,我也不強迫你們。”祁鏡坐在一旁,轉身提筆準備把紙上排在第五條的病歷輕輕劃掉,“之前說好的那件事兒就算了吧。”
胡東升咬咬牙,想著劃掉就劃掉,大不了自己翻書找答案去。也實在是這個姿勢太過羞恥,還是當著數百人的面,他還沒到為了知識不惜出賣自己靈魂的程度。
然而,還沒等他下定決心,身旁的高健卻一口答應了下來:“知道了,全聽你的!”
“喂,高健,你這”
“怎么了?”高健回身看了他一眼,“難道你不想知道答案?”
在胡東升的眼里,這是一種透徹得毫無塵埃的眼神,帶著對知識無止盡的追求,干凈得讓他動容。他看了看身下狹小的藍色瑜伽墊,身旁一起在醫學事業中上下求索,精神近乎升華的同伴 “瑪德,拼了!不就是一場戲嘛,演了!”
“不錯不錯,就是這種氣魄,不過”祁鏡也看向了地上的瑜伽墊,搖搖頭,“我又考慮了一下,墊子不能用。”
“啊?不用墊子?”
“你們想啊,臺下那些人的視線是和場上地面齊平的,你們躺墊子上也就后排看得清。”祁鏡動了動手指,示意兩人站起來。
“祁哥,你別玩我們啊”胡東升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
“就站著演吧,把效果拉滿。”
12月31日,04年的最后一天,丹陽醫科大學教學區云陽樓三樓大禮堂,五百人座無虛席,共同看了一出年末“大戲”。
胡:喂,我和女朋友在那個,好像出了點狀況 祁:什么狀況?
胡:你們人來了再說吧 祁:有沒有出血?
胡:沒有,快來人吧,我受不了了!
一段簡單的對話過后,祁鏡走出幕后來到講臺邊,把胡東升和高健晾在一邊:“一線急救就是這樣,有時候電話打來的時候根本不說清楚情況。”
他的出場伴隨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同時,也讓急救中心那些同僚甚至坐在第一排的肖萬松、林振感受到了大學生們的熱情。
“沒想到這小子那么有人緣。”肖萬松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只是咱們內部的會議,沒想到來了那么多人。”
“聽說都是慕名而來的。”林振顯然做過了些“民意調查”。
肖萬松不喜歡教學,也不喜歡熱鬧,不過在見到這陣仗后,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兩手抱胸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這還是糾錯會議嗎?還是病例討論嗎?
在他看來當然不是,這是一場妥妥的招新大會,為一線急救培養下一代人才的好機會。這么好的事兒,他這個急救中心主任高興還來不及呢。
“大家冷靜些,冷靜些”祁鏡輕輕扣了扣桌面,壓住了臺下的聲音,“咱們言歸正傳。”
第一個病例選的就是當初讓祁鏡上門解決的一對男女朋友。
女的過度緊張,男的也有隱情,最后在持續性的平滑肌痙攣下,兩人就像搭上了鎖扣一樣,根本分不開。其實原因很簡單,不過想要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因素需要一些閱歷和經驗。
“這次說是研討會,其實更像是交流會。”
祁鏡把麥克風交給了一旁的學生主持:“大家都學過解剖、生理、生化、病理,對人體和疾病應該有個基本的概念。未來都是醫生,平時工作的時候就要從病人的角度出發,沒點亂七八糟的想法怎么行。”
“我覺得是男的問題。”一位男生率先拿到了發言權。
祁鏡有些好奇:“哦?怎么說?”
“肯定是構造上的問題。”
“哦,構造上的問題”祁鏡在周圍的暗笑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果真是構造上的問題,那他是怎么進去的呢?”
“這”
“我,我,我來說!”見男生吃了癟,一個女孩接過了主持手中的麥克風,“我也覺得是男的問題,有時候往口袋里裝東西容易,但想拿出來卻要廢一些周折。emmmm,應該是角度問題。”
“角度問題。”祁鏡點點頭,手指輕拍手心,“精彩精彩,還有其他觀點嗎?”
麥克風在主持的幫助下移動到了一位年輕人的手里,看穿著應該就是急救中心的在職院前醫生:“應該是女的問題,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女性過度緊張,進而導致的yd平滑肌痙攣。”
說得有理有據,專業與非專業,一看便知。
“那如何處理呢?”
“來一針阿托品,應該可以緩解痙攣。”
“答得不錯。”祁鏡恢復了正經的模樣,給回答予以了肯定,但卻沒有給下定論,“還有沒有別的想法?你們不會以為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性吧?”
經過了專業答案的清洗,原本舉起的手全放了下去,討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學生們雖然沒有系統的臨床知識,但他們都知道,這應該就是正確答案。
就在這時,一條纖長的手臂高高舉了起來:“我覺得男女雙方都有問題!”
“哦?有點意思。”祁鏡見是她,自然也來了興趣,“說說看,是什么問題。”
起身說話的正是林奕辰,她冷靜地拿著麥克風,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然后淡淡地說了一句極具勁爆的理由:“他們應該錯拿了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