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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觸角

  在整個醫療的過程中,病人并非完全被動,有時候他們的懷疑是解決體內不定時炸彈的一個保護機制。

  血一樣的教訓讓醫院內的每一項工作都有嚴格的流程要求,某些甚至要重復好幾遍。對外科來說,除去手術過程,最重要的就是核對手術病人的姓名、藥物、手術位置、術后清點紗布器械等等。

  就算一切都合乎規定,只要病人有所懷疑,醫護們就會再次確認一遍他們的身體情況,以防自己出現疏漏。

  谷良在今年七月份,從外急轉回到了原本的肝膽外科。

  在走之前,祁鏡叮囑過他,術后一定要仔細校對器械和紗布,防止這種事兒的發生。剛開始他還沒覺得有什么,兩人是朋友,又同為醫生,互相關心打氣防止工作意外也是件很正常的事兒。

  但久而久之,他開始覺得不對勁。

  兩人畢竟分屬內外科,平時只要沒特殊病人,幾乎見不著對方。但幾乎每次見面,祁鏡都要拿一例術后遺留異物在腹腔內的病例來刺激自己。

  谷良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他也沒法控制。但就在這樣高頻率的提醒下,谷良每次手術完,腦袋里都會自動跳出腹腔異物的畫面。

  不是x光、ct片就是開腹進去后的實物,內容無非是止血鉗、紗布、縫合針之類的手術器械,以至于他想不在意都難。

  這種情況下,谷良又是和祁鏡差不多的自信性格,自然會非常肯定地否定掉病人的懷疑。

  來會診的是霍艷,今年輪到了婦科,成了那兒的半個會診醫生。一進門見到這兩張熟臉,她的第一反應就很不好,心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

  “怎么了?”

  “術后兩個月,突發小腹脹痛,拍片發現有腹腔異物,病人家屬堅持說是手術時留下的醫用器械。”谷良把病歷本遞了過去,又指著讀片器上的片子,說道,“但我和祁鏡看了之后覺得應該和手術沒多大關系,可能是她自己放進去的。”

  霍艷掃了眼片子,然后看起了姑娘的出院小結:“挺正常的闌尾手術,位置也沒變異,就算手術留下東西也不至于放到那個位置才對。”

  “所以叫你過來幫著看看。”

  “22歲......”霍艷看著年齡若有所思,“也不小了。”

  “是啊,不小了。”

  三人現在都是臨床一線的骨干,雖然都只是住院,但經驗完全夠得上主治的水平,對于這類急診病人有著各自的默契。畢竟見得實在太多了,口述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接下去的ct平掃應該能看出問題具體出在了哪兒。

  然而結果并沒有太順利。

  ct標記出的異物位置,基本能判斷所處位置應該不在腹腔,而是在臟器中。具體哪一個臟器,對診療室的三個醫生而言都是門清,但病人家屬并不接受這個結果。

  “你們在開玩笑嗎?我女兒會做這種事兒?”

  “檢查不會出問題。”谷良說道,“圖像又不會騙人。”

  “你什么意思?”

  兩夫妻中的父親顯然更激動,上來怒目圓瞪就想揪住他領子,好好教育教育這個30歲都沒到的年輕人,什么才是社會:“說我女兒騙人沒問題,但現在這件事兒是原則和底線,信不信我上法院告你?!”

  “信......”谷良看著他,笑了笑,“我還信你會打我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氣,動手不好。”祁鏡拉住了那個父親,直接插在了兩人中間,把他們盡快分開,“動手解決不了問題。”

  “小兄弟,就這一張片子能說明什么?就一口咬定我女兒做了這種事兒?”

  父親看上去是個很有教養的讀書人,不動怒的時候還有點儒雅氣質,不過現在卻像頭急紅眼的野獸:“這小子非但不道歉還污蔑我女兒的清白,要不是平時工作的關系,我非罵死他不可!”

  “這事兒找這家伙沒用。”祁鏡看向了門口,“對了,正巧副院長來了,找他吧!”

  總值班就是副院長王長鴻,在行政辦公室工作久了,處理這類問題非常有經驗。一來就先把心情很差的父親拉去了大門口,先來兩支煙,同時自降身份,安撫住怒火再說。

  而診療室這兒,祁鏡和谷良自動退出,把事兒全交到了霍艷手里。大家都是女人,母親肯定要比父親更容易體諒這種事兒。

  然而結果又一次反轉。

  “沒破?”

  “沒破。”霍艷走出了急診婦產科的檢查室,丟掉了手里的手套,無奈地說道,“小孔不大,那個體積不可能塞進去。”

  “這也太天方夜譚了。”谷良有些懵,回頭看了看祁鏡,“要不再做個b超看看?”

  “什么?你們還要做檢查?”

  母親尚算理性,心想丹陽醫院好歹也是市里的頭名,愿意相信醫生們處理這件事兒的能力。但既然自己女兒說沒做過,婦科檢查也證實了這一點,醫生再站在學科制高點去懷疑,她就有點不高興了:

  “你們該不會是要拖延時間吧,做b超再查不出是不是還要做核磁共振?”

  “這密度應該是金屬,不可能做磁共振的。”祁鏡看著片子答道。

  “現在我女兒說了自己沒做過,又沒破,你們竟然還不信。”母親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繼續說道,“你們三個要是做不了主就把主任叫來!對了,門口那個副院長是不是能做主?”

  王長虹當然能做主,但現在情況有點特殊,沒想到剛安撫住父親,母親狂暴了。

  霍艷也沒什么辦法,便提了個建議:“要不直接做個YD鏡吧。”

  “啊?”父親總覺得自己看了部奇怪的電視劇,兩集間缺了些細節,“什么鏡?”

  母親連忙拉住了他:“破了怎么辦?”

  “肯定會破,但這是最直接也最方便的做法。”霍艷解釋道,“如果能看見東西,第一時間就能拿出來,也不用再......”

  “不做!”

  霍艷也來氣了:“ct重建后的片子已經基本明確了東西就在臟器內,我們想用b超復查,你不同意,我們選yd鏡看得直觀些,你還是不同意,到底要怎么才同意?”

  姑娘的父母沒了聲音,又在走廊上鬧了會兒就帶著女兒離開了。

  沒聲音只說明了自覺理虧,并不代表放棄斗爭。尤其臨走時兩人看向醫護們的眼神,非常說明問題。

  醫鬧分文鬧和武鬧,吳擒虎屬于后者,而他們兩個就屬于典型的前者。

  從始至終不動手,就算動手也是點到為止,基本不會升級到平時醫鬧的程度。但手消停了,嘴巴卻占據了c位,一路把谷良罵得狗血淋頭不算,最后還得壓上全醫院,全罵上一通才算消氣。

  按祁鏡手里那份自制的醫鬧指南,這位姑娘占了五點。

  診療過程中患者和家屬有不滿情緒;和醫院有責任和金錢上得糾紛;交代病情時家屬表示不理解;患者系獨生子女;患者為警察、醫護同僚、律師、教師的親屬。

  “父母是老師?”

  “應該是吧。”祁鏡不算太肯定,“聽口氣挺像的。”

  “真要鬧就鬧吧,我們可占著理呢。”王長鴻也是臨床出來的,雖然對ct片不太懂,但基本的手術器械還是了解的,“這一看就和手術沒關系,哪兒有這種形狀的器械。”

  “怕就怕他們來陰的。”

  祁鏡也不是危言聳聽,有時候武鬧還可以仰仗一下警察來控制秩序,事情基本是按大事化小來處理的。

  但文鬧的家屬卻很有可能把事兒捅到不良媒體那兒,添一個吸引眼球的標題,把模糊的情況下一個偏頗的判斷。寫文的人占個道德高地,事情就會向披露無良黑幕的方向爆炸式發展。

  再加上不少媒體人都是管挖不管埋的挖坑人,至于最后事情會鬧到哪一步,whocares?

  “恐怕還不止如此。”

  祁鏡站在外急的窗邊,正巧能看到急診大門口:“你看,兩人一出門就有人上去談了。”

  “就你早上說的那伙人?”

  “看臉挺像的。”祁鏡把眼前這個人和腦海里的記憶做了個對比,說道,“至于他們和吳擒虎那伙人是一伙的還是競爭關系,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

  王長鴻長嘆了口氣:“這種事兒早就習慣了,也沒法阻止。現在至少維持住了基本秩序,我待會兒和你爸交流一下。”

  副院長走了,這事兒對他來說只是大大小小醫療糾紛案中的一朵小浪花。霍艷走了,這事兒她只是輔助檢查,主要矛盾不在她這兒。等回科室,倒也多了份閑聊的話題。

  谷良也走了,他有絕對的自信絕對沒犯這種低級錯誤,又有影像學檢查做支持。就算以后問題被擴大,他沒法抵擋,但至少問心無愧。

  他們能算了,祁鏡不能。

  正當他在急診大廳發呆想著該如何對付這些人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李文毅,祁鏡猜是昨晚上陳亮君中毒的案子有了進展。

  “李哥,有消息了?”

  “嗯,都是好消息啊。”

  李文毅顯然有些激動,這是漁夫釣到大魚時的喜悅心情:“第一件,你朋友那家店確實沒什么大問題,肉串不是他弄的。只不過在找貨源的時候不太小心,沒找對方出具一些食品加工和經營的證件。”

  “找到那個垃圾了?”

  “暫時還沒有,靠徐鵬記憶弄出來的畫像太普通了,也沒找到匹配的人物。”李文毅猜測道,“我覺得這人估計沒前科,也是首犯,要不然不至于那么不當心去用滅鼠藥了。”

  “那第二件呢?”

  “哦,第二件就是你昨晚上告訴我的那個吳擒虎了。”

  李文毅笑著說道:“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他可是我們的老朋友了,雖然和我沒多少交集,不過以前背的案子倒是不少。”

  “哦?還是個慣犯?”

  “98年詐騙進去蹲了兩年,00年出來后沒多久又因為入室盜竊進去一年多。出來后安分了一段時間,之后似乎認識了一位大哥,倒是不偷不搶了,但是經常打架。反正就是在我們這兒進進出出的,沒太平過。”

  “現在性質不一樣了吧。”

  “如果事情屬實的話,判個聚眾斗毆沒問題,只不過......”李文毅還是告誡道,“沒有證據我可沒法逮人啊,再說他也不是領頭的,抓了他也沒什么大用。”

  “嗯,這我懂。”

  祁鏡又和李文毅聊了些細節方面的問題,掛掉了電話。

  現在因為工作的關系,他沒機會去了解吳擒虎和他背后的團隊,更沒辦法去改變媒體的想法。能依靠的就是一些諸如李文毅這樣的關系,不過只是這些還不夠,他需要往對方的地盤里伸些觸角進去。

  他想到了一個人。

  “喂,你現在......”

  電話剛過去,祁鏡還想先打個招呼問問他最近的情況。沒想到,對方就像遇到了級任老師查自習課一樣,連忙把自己最近做過的事兒全說了一遍:

  “自從明海回來后,我做了你新布置的練習,沒偷過一次錢包、手機,連別人口袋都沒碰過。整整大半個月里,我只出去過5次,兩次是我爸的公司,兩次是公司開的飯局,唯一一次就是......”

  “我知道,電影院嘛。”

  “額......”

  祁鏡的回答有點出乎袁天馳的意料,不過細想想也情有可原。既然是他安排的老師,自然就是他的人,順便了解一下自己的行蹤也很正常。

  “那個學得怎么樣了?”祁鏡問道。

  “還行吧。”袁天馳嘿嘿笑了兩聲,“祁哥,我在家悶了好幾天了,今天是不是有事兒要見我啊。要不出去吃飯吧,我爸那家飯店來了個新的主廚,還......”

  “算了,吃飯還是改天吧。”

  祁鏡看著窗外人頭攢動的大門口,淡淡地說道:“你這幾年一直在商場醫院下手,應該認識不少小偷吧。”

  “祁哥,你問這些干嘛,我現在不都不干了嘛。”

  袁天馳笑了兩聲見祁鏡沒回話,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太對,連忙答道:“真要說起來也確實認識不少做這行的,可惜有不少都逮進去了。有幾個出來之后聽說也不干了,寧愿做做小買賣。”

  “那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吳擒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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