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53,午休即將結束。
嚴虹扎起披在身后的波浪長發,合上面前的筆記本,整理完東西后從三樓vip休息室的單間里走了出來。
接下去是她主講的休克中后期的一些用藥情況,包括病人的體液管理、激素的應用。同時她還會講休克的預后問題,主要關注點就在休克前中期的積極干預,防止態勢擴大進入幾乎不可逆的后期。
當然就算后期幾乎不可逆,該講的還是得講。
臨床上到了這個階段,病人的存活率幾乎為0,在冠名上也用的是“難治性”或者更直接的“不可逆性”。
在面對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各類器官衰竭、大量組織細胞損傷、甚至抗休克后產生的再灌注損傷,醫生不該坐以待斃,也得有相應策略才行。
只要不是絕對的0,醫生就得拼盡全力。作為急診搶救室的醫生,所做的每一個應對措施應該提升治愈率,就算只有不足1,那也是實實在在的提升。
這些就是她這三小時里需要講的東西,當然最后還得給呂文烈的那個病例收尾。
病例確實很奇特,從生活習慣上來看,國內出現這種情況的幾率非常低。但現在和國外的交流越來越多,國內的發展變化太快,誰也說不準未來的變化。
而且就算不為了國內,國內的外國人也越來越多,明海上京的三甲醫院會經常遇見外國病人。所以不管怎么看,這個病例都很有教學意義。
當然,如果病例選的再正常些,那就更好了。
12:57分,嚴虹提著手提包,進了會議室的大門。
整個會議室百來號人一起吃飯,就算有排風和凈化處理,依然殘留了不少飯菜味。嚴虹有潔癖,進門后就皺起眉頭直搖頭:“什么味兒......”
“我們剛吃完飯。”
“時間待久了,我們倒是沒什么感覺。”
她將大門徹底推開,扇走鼻子邊難聞的氣味,無奈地上了講臺。放下手提包拿出筆記本電腦后,連上投影儀,全新的ppt出現在了正前方的大幕上。
主講人到場,臺下的聲音也開始有意識地降了下去。
只不過周圍聲音下降的速度實在太快,沒幾秒就基本安靜了下來,打了某些年輕人一個措手不及。等紀清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會議室里恢復到了之前的模樣,嚴虹也清了嗓門,準備宣布下午的會議正式開場。
“下午是我主講的休克,咱們先......”
嚴虹擺弄著麥克風才剛靠近嘴,按理來說全場應該只剩下自己的聲音才對。但就在這個時候,遠處一個年輕男人的喊聲卻透過手機的外放揚聲器,肆無忌憚地竄進了她的耳朵里。
“你問問看他有沒有Y道,對!是Y道,他肯定有Y道!”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和扎耳的敏感詞匯讓收集所有人慌了神,想要掛掉電話,但卻一緊張手滑把手機碰翻在了地上。撞擊聲讓對面的年輕人,忍不住爆了粗口,聲音清晰可聞在整個會議室里回蕩:
“臥槽!你們干嘛呢?就一根留下的Y道,沒必要那么激動吧!”
“喂,紀清!人呢?說話啊!”
“什么情況?馳子,你剛送我的新手機不會是次品吧,怎么突然沒聲了?”
“不會啊,祁哥,這可是最新款......”
一通對話過后,紀清才狼狽地從地上撿起了手機,按下了掛斷鍵。
他本來臉皮就薄,現在當眾出了這么檔子事兒,臉早紅到了脖子根。更何況他開口就是Y道,不僅莫名其妙還很容易吸引注意力。才沒兩句的功夫,紀清就成了整個會議室的中心。
雖然不知道那孩子想表達什么,但這并不影響那些專家們的笑聲。
整個會議室也包括剛才一直圍在手機邊的紀清他們,恐怕只有站在前臺的嚴虹知道祁鏡說的“Y道”是什么意思。
“嚴主任,剛才不好意思。”紀清把手機輕輕地放在桌上,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一個朋友的電話,沒來得及改發音,實在不好意思。”
嚴虹沒說什么,開口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么?”
“我們在討論呂主任說的那個病例。”胡東升率先開口幫忙給紀清解了圍,“正好說到關鍵的地方,就沒注意到您已經進門了。”
在祁鏡的身邊待久了,胡東升也會了幾分看人的本事。
簡單看兩眼舉止和神態,他就大致給這位大主任定了個大概的框架,應該屬于那種嚴于律己的類型。對于他們這些小輩,恐怕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病例?”嚴虹放下手里的激光筆,繼續問道,“就是剛才呂文烈說的那個病例?”
“嗯嗯,對,就是那個休克的病人。”
嚴虹眼神微瞇,望著遠處的四個年輕醫生,考慮片刻后緩了口氣。她沒想這個本該放在最后才講的病例,現在竟然要提前拿出來說了。之前和呂文烈商量的時候,她就覺得病例太過詭異,拿來討論有些欺負人。
可現在,她恐怕得重新審視自己心里的評分標準了。
這個病例的關鍵點有好幾處,但追溯源頭,最重要的還是致病菌。基本思路就是從表皮松解癥想到表皮葡萄球菌,然后再從表皮葡萄球菌想到感染的病灶。
臨床經驗豐富的急診醫生,或許會沿著這條線想到表皮葡萄球菌,這個難度對臺下那些專家來說還算適中。但接下去的病灶就麻煩了,難度陡然上升,需要依靠性別來推演。
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個人的腦回路得清奇到什么程度,才能從僅有的兩個條件里想到病人的感染灶。況且這個病人的性別還那么特別,可不只是變性人那么簡單。
嚴虹打開ppt,切到了最后幾頁:“既然都說到了病例,那就先把這個解決了吧。”
ppt上是一張死亡證明單,上面用英文寫了一些死因和最終診斷。確實和之前呂文烈說的一樣,病人死亡后當地的醫生也沒能立刻發現病因。
“他剛才說Y道?”嚴虹看向了紀清。
紀清愣了愣,點點頭:“對。”
“有點意思。”嚴虹翻開提包,拿出了之前呂文烈給她的一份驗尸報告,翻到了最終結果頁,說道,“打電話給他,我要和他聊聊。”
“哦......”
紀清話音剛落,還沒拿起手機,鈴聲就響了。
“是他?”嚴虹聽到鈴音,忍不住問道。
“嗯,就是他。”紀清看著屏幕上赫然寫著的“祁鏡”二字,重重地點了點頭。
“接,記得開免提。”
紀清咽了口口水按下了按鈕,一旁的胡東升還不嫌事兒大,直接把手邊四人共用的那個麥克風靠了過去。頓時,祁鏡的聲音充斥在了整間會議室的各個角落。
“紀清,你什么情況?剛才為什么不說話?”
祁鏡還在車里,之前就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奇怪,現在再被擴音器放大,他算是懂了。看看手表,時間已經過了1點,下午的會議已經開始了。
“那個......嚴主任,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醫生,沒什么好客套的。”嚴虹不想和他繞彎子,直入主題,“說說看吧,剛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哦,病人有Y道。”祁鏡也不藏,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句話直接讓安靜的會場炸鍋了。
“他不是男的嗎?”
“病人已經做了變性手術,從女變成了男,怎么會有Y道?”
“我記得剛才老呂說過病人就是男的,哪兒來的Y道......”
祁鏡聽著東一句西一句的,忍不住清了場:“你們都沒見過病人,也沒往深了問,就確定病人是男的?要知道從生理意義上來講,女變男術后就壓根不算男的!”
這層沒人注意到的窗戶紙被祁鏡捅破了。
女變男需要摘除子宮附件,這套女性內生zhi器消失后,病人就失去了女性這個性別。但他就是男性了嗎?生理意義上的男性是需要陰J和gao丸的,陰J可以重建,gao丸就沒必要了。
而呂文烈所承認的恐怕是病人的社會性格,這是一種基于行為和心理而創建的一種性格特征。以病人一直以來的行為來看,他就是男的,呂文烈沒說錯。
只不過在病例討論的時候沒明說,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坑。
而這個坑只是開始,接下去的坑就在這個變性手術上。其實呂文烈當初也踩過,甚至病人死后相當一段時間里,整個醫療中心急診醫生們都被蒙在了鼓里。
“他做的是保留Y道的特殊變性手術。”祁鏡強調道,“他要求醫生摘除子宮和附件,但卻保留了Y道,算是一種私人訂制。”
“這......”
“這算哪門子變性手術......”
“這要求也太多了點吧,在這種事兒上他還想著全都要啊!”
也不知是誰吐槽了一句,惹得那些上了歲數的專家們不知該怎么接話。現在他們也能理解,為什么病人已經從女變成了男,但依然找了為男朋友。至于其中的奧秘,恐怕就只能盡在不言中了。
然而嚴虹并不在意這些,她的注意力全在紀清面前的那部手機上:“就算病人有Y道,那和他的感染有什么關系?”
祁鏡輕笑了兩聲,說道:“表皮葡萄球菌是人體皮膚表面寄生的常見正常菌群,從名字上就能清楚它寄生的部位,所以你們就掉進了一個陷阱里,以為它只存在于皮膚上。”
“難道還存在于別的......”
“啊!對啊!”
“對,Y道,那兒應該也有!”
這些急救專家們思維活躍度或許比年輕人要慢上半拍,實在年歲都不小了。但在知識的積累上,他們是絕不會比其他人差的。只需祁鏡稍稍點醒,他們馬上就能知道自己錯在了什么地方。
“啊呀,這個老呂,挖坑不帶這么挖的啊!”
“竟然是個連環坑!”
“是啊,先模糊病人的性別,然后再模糊致病菌所處的部位。能確實尋找到病因的條件全被他藏了起來,這誰能猜得找?”
“嚴主任,他說得沒錯?”
嚴虹看著手里那份報告,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沒錯,感染灶就在Y道。病人是個做了特殊變性手術的陰陽人,整容醫生按他的意愿特別保留了Y道。這在國外很常見,有些人在重塑YJ的基礎上還會把整套子宮附件全部保留下來,甚至最后懷孕的也不在少數。”
華國畢竟是個略顯保守的國家,就連紀清他們都覺得離譜,那些專家們就更別提了。聽完這些,他們腦子里除了惡心也沒其他感覺了。
但惡心歸惡心,事情并沒有完。
“那為什么會感染呢?”
“術后感染是不可能的,他六年前就已經做完了手術,現在再爆發太有違常理了。”一旁的老許叼著牙簽,若有所思道,“況且病程只有不足三天。”
說到這兒,眾人又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放在了紀清身上。
嚴虹更是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姓祁,祁鏡。”
“祁醫生,你猜到了Y道,不知道能不能把病人感染的原因也一起說了。”
“這就沒必要了吧。”祁鏡笑著解釋了一句,“我們就等同于當初接診的醫生,既然已經想到了這一步,做一次婦科檢查就能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嚴虹沒想到這家伙到頭來把問題又丟了回來,讓她有些意外。對方畢竟只是個年輕醫生,能走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強過了在場的絕大多數醫生。
到極限了......
“就和祁醫生說的一樣,如果當時能意識到這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懷疑,就應該做一次婦科檢查明確病因。”嚴虹嘆了口氣,“病人身體情況確實特殊,病因光靠猜實在說不清楚。”
“等等......”祁鏡剛想掛電話,但聽到這兒心里總有點疙瘩,忍不住還是糾正道,“我這不是猜,我是怕說不清楚。”
“這有什么說不清楚的?”嚴虹有些意外。
“那行吧。”祁鏡頓了頓,開口問道,“不知道諸位有沒有人知道衛生棉條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