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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你吃完飯會把吃的東西吐出來嗎

  內分泌科副主任梁落英接到林晶打來的會診電話時,女病人已經完成了各項必要檢查,診斷明確。

  等她下樓,普通急診門口已經恢復了正常。本來摩肩接踵的人流被基本清空,幾排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完全沒了剛才爆滿的樣子。

  而急診大廳里那些食物中毒的學生們也被轉移去了其他地方。

  好在事故沒出現重癥病人,一些情況穩定但仍有癥狀的孩子被安排進了輸液室或者留觀室進一步治療觀察。而那些癥狀輕微的,則早早被父母帶回了家自行調養。

  只用了一下午時間,丹陽醫院內科急診就無聲無息地度過了這次危機。

  至于食物中毒的源頭在哪兒,什么人需要負責,要賠多少錢,那不是醫院和醫生能管的。他們只能寄希望于,以后這種情況不要再發生了。

  梁落英臨床經驗豐富,剛坐進了普通急診的辦公室里,只是看了女病人兩眼,馬上就發現了其中不協調的地方。這本該是件值得稱道的事兒,但被個剛當上住院的臭小子劇透后,完全失去了診斷的樂趣。

  醫生的工作樂趣無非分診斷和治療兩種,內分泌因為治療起效非常緩慢,是少有的毫無治療樂趣的科室。所以一些想要找樂子維持自己積極性的內分泌科醫生,非常不喜歡劇透。

  這讓梁落英心里有些不痛快。

  當然她馬上就轉移了目標,把思考的目標放在了祁鏡身上。事出反常必有妖,為什么一個本科剛畢業才一年的急診住院醫生,能只靠問診在幾分鐘之內做出席漢綜合征的判斷。

  內分泌科可沒那么好學,跨科有很高的門檻,其中入科的基礎就是亂七八糟的一堆激素。

  什么腺體分泌什么激素,什么激素又會產生什么效果,學習起來就是在做一道道連線題。

  而激素缺乏后表現出的癥狀則是內分泌入門后的進階內容,一般非內分泌醫生很難在短時間內掌握這一點,得靠強記或者遇到相應的臨床病例才行。

  但不管哪一種都不長久,因為每一種記憶模式都是短期記憶,過幾天就忘了。

  要想讓大腦形成長期記憶,那就需要靠大量外界的視聽信號不斷刺激大腦的長期記憶細胞。所以平時遇見的那些記憶大師,臨場刺激的都是短期記憶細胞,對攝取知識的學習來說沒多大作用。

  真正想把知識變成自己的東西,沒有捷徑,必須一步一個腳印。

  要做的很簡單,花時間時不時地把想學的知識拿出來看一遍。等這類記憶細胞真的被喚醒后,記憶的時間會拉長,甚至一輩子都會跟著自己。

  激素是人體生長發育、維持正常生存和應對外界刺激的一類調節素。

  而腦垂體則是激素的大管家,統管全身激素的分泌。一旦垂體出現了功能減退,會引起大量激素分泌受阻。

  就像一個原來給職工月薪上萬的公司,ceo離職,削減福利,逐漸降薪,最后甚至到了停薪的地步。就算這些職工之前再信任公司也要為自己考慮,離職說拜拜只是時間問題。

  席汗綜合征就是這么一個疾病,幾乎每個癥狀都可以溯源到相對應的激素。

  低血糖對標生長激素;更年期癥狀對標促性腺激素;精神萎靡、頭發稀疏、面容衰老、皮膚干燥皺紋增多對標促甲狀腺激素;食欲減退、惡心嘔吐、低血壓低心率對標促腎上腺皮質激素;淡色偏白的皮膚則對標的黑素細胞刺激素。

  普通內科住院醫生肯定知道這些激素,也能把相應癥狀連起來,但能第一時間就想到席汗的很稀少了。

  而祁鏡不僅輕松做到了這點,竟然還在談笑間把病人藏了好些年的既往史都給扒了出來。這已經屬于主任級別實力的范疇,沒十多年的經驗根本做不來。

  奇怪......實在奇怪。

  梁落英看了兩眼到手的幾張報告單和b超單。

  祁鏡開的檢測單里,激素水平全面下降,B超提示子宮和附件都有縮小,說明性激素水平也已經降到了一定程度。上面沒寫剖宮產后出現的疤痕子宮,估計前一胎是順產,產后胎盤殘留加子宮收縮不力導致大出血。

  “住院吧,開點藥給你調理一下。”梁落英說得很輕松,拿了張住院單寫了起來。

  女病人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兒,所以點點頭沒什么意見。

  她老公剛才聽祁鏡解釋了一遍,被一通專有名詞砸得腦袋暈乎乎的。認真聽完發現,一個個字他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卻是天書,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出了什么問題:“我老婆究竟怎么了。”

  “哦,是內分泌功能紊亂。”

  梁落英早就找好了托辭,這也而是內分泌科常用的病因:“先開點藥試試效果,咱們慢慢調理,尋找到最符合你老婆的藥物組合。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可能需要長期服藥。”

  和激素有關的內科疾病都算內分泌紊亂,所以這么說沒毛病。

  但內行聽了就知道這是個很模糊的說法,內分泌系統那么大,到底哪兒出現了紊亂,紊亂到了什么地步都沒說。

  但在普通人眼里內分泌紊亂就是個小毛病,調理下就行了:“對以后生育沒影響吧?”

  梁落英看了眼女病人,點點頭:“我這兒是沒什么問題,至于婦產科那兒,得那兒的醫生檢查后才說了算。”

  說話滴水不漏,單單聽上兩句就讓一旁的實習生學到了不少。

  只不過該待在一旁聽她談話,幫忙抄寫住院單,并且負責喊666的實習生并沒有坐在這兒。而是窩在了玻璃窗邊,竟然和那個祁鏡研究起了一個被巴掌拍成血泥的死蚊子。

  我竟然還不如一個死蚊子?

  郭炎仔細查看了死蚊子的口器,好奇地問道:“祁學長,你意思是蚊子的口器是由六根針管組成的?那么多?”

  “上唇1根,上顎2根,下顎2根和舌頭1根,這些只是吸食血液的針管。此外,它們舌頭中央還有一條唾液管,針刺進入皮膚后,會同時分泌唾液。”祁鏡拿著根牙簽撥弄著死蚊子的嘴巴,笑著說道,“起包發癢就是我們對它的唾液產生了過敏反應。”

  郭炎點點頭:“唾液產生過敏反應我懂,可這血......”

  問題是HIV的傳播,關鍵還是在蚊子吸血后這一肚子血的去向上。

  “小郭啊,蚊子吃什么的?”祁鏡抬頭看向在天花板周圍打轉的一只小蚊子,隨口問道。

  “吃什么......吸血啊。”

  祁鏡點點頭:“那你吃完飯會把吃的東西吐出來嗎?”

  “當然不會。”

  這個問題不僅簡單還很蠢,郭炎沒怎么細想就說出了答案。但等說完后,他才意識到其中的深意:“額......”

  “蚊子吸血一直都是單向的,傳播病毒的承載物一直都是它的唾液。”祁鏡瞥了他一眼,“普通群眾不知道蚊子起包是唾液產生的,所以才會有吸了再吐的說法。你既然知道還這么認為,不應該啊。”

  郭炎嘆了口氣,嘴巴抿成了一個弧線,點點頭。

  那些通過蚊子傳播的病毒,肯定存在一套復雜途徑,經蚊子內在的消化體系,成功從血液進入到蚊子的唾液中。最后在叮咬的時候,再通過唾液進入下一個受害者的身體里。

  而乙肝、丙肝和HIV病毒并沒有這種手段。

  一切都說通了。

  郭炎剛才還混亂不堪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仿佛撥云見日一般。

  “等等,我還有個問題。”林晶解決了手邊最后一個病人,看著空蕩蕩的急診門口松了口氣。她收拾好留下的兩本病歷冊,開口問道:“污染的醫用針頭可以傳播那些病毒,那為什么吸完血的蚊子口器不可以,同樣都是針管嘛。”

  郭炎沒想到在蚊子這件事兒上還能繼續深挖,林晶的角度不可謂不刁鉆。

  祁鏡眉毛一挑,沒想到林晶看上去挺文靜的一個姑娘,骨子里卻很較真:“林老師,蚊子嘴上殘留的血液只有0.00004毫升,小數點后有4個0。按照HIV感染標準,蚊子起碼要在兩人之間來回叮上將近2800次,才能引起HIV的感染。”

  這種時候,明確的數字比什么都有道理。一堆數字灌下去,林晶被說得沒了聲音。一旁的郭炎更是沉浸在了這種冷知識中,無法自拔。

  然而他們誰都沒意識到,這場關于蚊子的問答環節才剛剛開始。

  “你們聊什么呢?”梁落英起身走了過來。

  “蚊子。”林晶答道,“剛才在討論乙肝、丙肝和HIV病毒都可以通過血液傳播,為什么不能通過吸血的蚊子傳播。”

  梁落英聽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覺得很無聊。但聽了其中的細節后,她才知道還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

  林晶嘆了口氣,拿起留在手邊的兩本病歷冊翻看了兩頁,不得不贊道:“你懂得還真不少。”

  “平時的興趣而已。”祁鏡沒多做解釋,馬上問向一邊的梁落英,“梁老師,剛才那位女病人收上去了?”

  “嗯。”

  梁落英看了他兩眼,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了一句:“你倒是對內分泌的疾病很了解,哪兒看來的?”

  “我最近在復習執業考試,之前做題的時候見過。”祁鏡解釋得很圓滑,執業考試里確實會出一些臨床上不多見的偏題。

  考試的題目和臨床面對病人是完全兩個概念,但既然他都這么說了,梁落英也不好再追問什么。其實就算問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醫科里的天才太多,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蹦出來一個嚇全世界一大跳。

  撇開剛才的病人不談,梁落英現在倒是對他們討論的蚊子感了興趣。

  雖說她知道蚊子不可能傳播HIV,但還是想好好問個究竟:“說到蚊子,我有點不太明白。要是一個吸飽了帶有HIV病毒鮮血的蚊子正巧在叮人,一巴掌下去,從它肚子里爆開的血液會不會順著叮咬后的傷口進入人體?”

  郭炎:......

  祁鏡:......

  一個林晶已經夠讓人抓狂了,沒想到她的上級醫生還要過分。內分泌都是些什么人,怎么會有這么多奇怪的問題。

  “別這么看我,這是一個很合理的問題。”梁落英笑著說道,“你要是這個問題都能回答,那就......”

  祁鏡只是覺得問題奇怪,但奇怪歸奇怪,并不表示他沒法回答。

  沒等梁落英說完,他的答案就來了:“還是剛才那個量的原因,叮咬的傷口很小,能接觸到的血液非常少。拍死蚊子后,都會把血抹掉,在體外的HIV病毒沒一會兒就死了。”

  梁落英點點頭,對祁鏡的解釋非常滿意。

  但主任副主任們都有通病,在詢問小醫生的時候很容易把控不住力氣,莫名其妙下死手。尤其在發現自己問題沒難度之后,更難的問題會一個個接踵而至。

  接下去的次元已經完全超出了林晶和郭炎的想象。

  一個敢問,一個就敢答,而且問答之間相隔的時間非常短,幾乎就是脫口而出。在他們兩人看來,面前的這場問答完全是在神仙打架,根本沒有插嘴的地方。

  祁鏡剛回答完,梁落英的下一個問題就來了:“那要是沒抹掉那灘血跡呢。”

  “傷口那么小,馬上就愈合了,所以接觸的不多。”

  “如果被叮咬的人本身凝血就有問題。”梁落英開始做起了假設,“比如血小板計數幾乎為0的人,又經過了蚊子唾液的抗凝處理,這時候傷口可沒那么容易好。”

  “被叮的人血小板低,傷口不容易好,可帶有HIV病毒的那灘血里的血小板是好的。在體外沒多久,那灘血液就會凝固,根本進不了傷口。”

  祁鏡馬上做出的解釋,甚至不只是單純地想要解釋,還設想著回擊:“總不見得HIV病毒攜帶者血小板也很低吧。”

  然而梁落英根本不在乎,點點頭說道:“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梁老師,這......”

  祁鏡還想反駁,然而這時候紀清跑了過來:“祁鏡,這兒來了重病人,快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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