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恩特承認,這句話有些過分追求反轉的效果了。但事實上,病人病情的發展和當初的判斷確實和他說的差不多。
入院第33天,病人有咳嗽和輕微的咽痛癥狀,第34天晚上體溫再次從37.5度升至38.2度。考慮銅綠假單胞菌的病情有反復的可能,當晚并沒有給予什么特殊處理。
第35天早晨,護士檢查體溫,發現迅速拔高到了39.6度。病人全身無力,有寒戰,全身肌肉再次疼痛。同時伴有很強烈的咳嗽和噴嚏,會偶爾造成胸廓一過性疼痛。
“這時流感吧,怎么能算是感冒呢?”
“癥狀是很明顯的流感。”
這些醫生很疑惑,流感和感冒雖然都是病毒感染造成的,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隨便找位醫生都能把兩者區分開,但到了考恩特這里怎么混淆起來了。
“癥狀確實是流感,但我們最初還是更偏向普通感冒。”考恩特把ppt往后翻了一頁,展示的是一張注射證明,“問題又回來,病人說他元旦前后打過流感疫苗。這是在藥店注射的證明,里面有批號和藥店注射醫生的書面證明。”
“又打過?”
“怎么可能?”
之前黃熱病的疫苗還能說是病人在撒謊,可現在流感疫苗有證明,不可能病人的家庭醫生和藥店的注射醫師聯合在一起幫病人騙人吧。
他們反應很快,馬上想到了疫苗的時效性:“有可能是病毒變異了。”
“對,流感病毒每年都會變異,流感疫苗一般只管一年,或許......”
“不,病人家里只有他沒打疫苗的姐姐得了流感,其他人都是一起去藥店打的,都沒問題。”考恩特說道,“急診醫生也都是年前打的,他得了流感后,醫院內部也沒發生流行,可見病毒并沒有變異。”
“那肯定是他免疫系統出了問題,疫苗沒有讓他產生該有的病毒抗體。”
“比如HIV可以打擊免疫系統的CD4T細胞,阻止抗原傳遞,讓身體無法產生抗體......”
“不!”考恩特沒讓這位醫生說下去,“和黃熱病一樣,在流感第四天,檢測血清學流感病毒抗體是陽性的。”
說完他便拿出了后續檢查的結果,確實流感病毒的IgM是陽性。有快速反應的IgM就說明免疫系統并沒有問題。
證據擺在面前,他們不得不信。
可整個免疫應答是個極其復雜的過程,這些學生都不是免疫專業,只是在醫學院里學了個皮毛而已。B細胞、T細胞,甚至細分后的各種T細胞還說得上來,可要觸及干擾素和一大堆補體,就不一樣了。
“病因確實很蹊蹺,但不是病人現在的頭等大事。”貝絲建議道,“流感既然出現了抗體,那兩三天內就應該康復。等病人徹底痊愈后,可以再去免疫科完善檢查。”
這個建議看似甩鍋,但卻完全符合現代醫學的診治理念。
急診醫生拿手的是診斷和維持治療,說難聽點就是保證病人能活著見到相對應的專科醫生。當病人病情穩定或者已經找到了明確病因后,確實應該轉手交給其他醫生。
專科專治才能有效降低誤診率,這么做才是對病人盡心負責。
不過貝絲希望的流感康復并沒有出現,在考恩特的描述下,病人病情急轉直下。
入院第37天出現抗體,38天體溫自然回落到38.5度左右,頭疼和全身疼痛都有明顯好轉。按一般流感病程,第39天,也就是抗體出現后的第二天流感病毒就應該被清除干凈。但病人的體溫卻又再次拔高,39.1度。
“又來?”
“這都第幾次了?”
如此反復的高燒低燒不僅折磨著病人,也同樣折磨著床位醫生。在他們看來,病毒和細菌就像在買票窗口前排長隊一樣,輪流買著進入病人身體的入場券。
“怎么,這就不行了?”考恩特看著有些泄氣的年輕醫生們,笑著說道,“你們以為這次流感是第二階段的后半段?”
“難道不是嗎?”
“流感只是第二階段的轉折點而已。”考恩特對之前的診療經過還記憶猶新,“流感過了之后才是真正的第二階段后半,發病的兇險程度和時長都遠超第一階段。”
再次陷入高燒漩渦中后,病人出現了很明顯的神經系統癥狀。驚厥、肌強直、痙攣和共濟失調,甚至腦膜刺激征和呼吸衰竭,就像是過春節一樣,把病人的腦子當成了春晚舞臺,輪番上場。
這些癥狀有未知感染做靠山,把醫生們紛紛秀翻在地。
和這些不知該如何下手的年輕醫生不同,病情發展到這里才讓祁鏡覺得有意思起來:“考恩特老師,病人的頭顱MRI報告有嗎?”
“有。”
考恩特這次不僅僅帶來了檢查報告,還把MRI的電子版照片一并放進了ppt里:“第42天的腦組織有輕微的充血和水腫,第46天就發現有點狀出血和脫髓鞘改變,進而導致病人產生了短暫的昏迷。”
“那腦脊液檢查呢?”
“腦脊液基本正常。”
“基本正常那就說明還有不完全正常的項目存在。”祁鏡不肯漏過任何一處細節,“是蛋白還是糖?或者是中粒和淋巴?”
“蛋白和糖都挺正常的,疑問主要在中性粒細胞和淋巴細胞。”
考恩特沒想到祁鏡會問得那么細,索性把之前準備好的腦脊液報告一并展示了出來:“第41天腦脊液檢查,中性粒細胞占比升高,但在第44天的復查中這種升高消失了。然而到了第48天,再次復查腦脊液,發現占比出現了倒置,淋巴細胞反而更多了。”
中性粒細胞對應的是細菌感染,而淋巴細胞對應的是病毒。
兩者具有非常強的針對性,遇到外界感染入侵身體的時候從來不客氣,該誰上場就誰上場。雖然祁鏡沒見過這種情況,但仍然從白細胞降低這一項中看出是病毒感染。
“應該是病毒性腦炎。”祁鏡建議道,“我隱隱地覺得之前一系列的免疫系統紊亂,很有可能是這個病毒造成的。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有必要做一下病毒分離。”
考恩特很無奈:“病毒感染實在沒什么特效藥,當初也沒做病毒分離。整個神經系統的癥狀斷斷續續地持續了20多天,在入院第58天......”
“感染該結束了吧?”
“是啊,都兩個月了。”
“我說了病人的病程有四個多月,甚至至今還在icu里待著,所以......”考恩特搖搖頭,嘆了口氣:“第58天,病人的集尿袋變成了紫色,也就是祁先生所說的紫色尿袋綜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