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清風習習;
轉眼之間,已是春分時節。
還是在那桂花園;
一處納涼遮風的八角亭子中,蕭清鯉將一架古雅的七弦琴輕輕的放置在面前的石臺之上,然后鄭重其事地端坐在石凳,舉動間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一樣,一絲不茍。
或許這分鐘對于她而言,琴就是她的生命,是她的全部。
“叮…叮…”之聲響起。
簡單的試音環節,都有種難言的特別韻味。
俄頃,蕭清鯉試弦的手停了下來;
螓首抬起,美眸粲然生光,俏臉神采飛揚,看著倚著亭柱的韓衍,目光中是掩飾不住的濃情蜜意。
迎著韓衍亦是裝載著滿腔愛意的目光,她清麗絕俗的絕美面容柔柔淺笑,一雙纖纖玉手按在琴弦上,指尖輕輕彈起;
瞬時,流水般的琴音流淌開來;
琴音時而如高山深澗處的細水長流,空曠幽遠;
時而又如云空高掛的圓月,溫潤和緩,清亮亮的流淌著;
又好像長空飛舞的鳥兒,沉淀著對廣袤天空的渴望,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向往。
而琴音中最最核心的,是那蘊藏其中的熾烈情感,濃厚愛意。
沉浸在琴音中,韓衍如癡如醉,即是沉醉在這仙音般的琴曲當中,也是沉醉于琴音傳遞的那份甜蜜濃厚的情意;
近半年的時間,兩人走完了從相識到相知,相知到相愛,相愛到情感升華的一系列過程。
突然之間,琴音一轉,原本輕柔的琴聲變得急促了起來,像是平地起驚雷,風狂雨驟,像銀瓶撞破水漿四濺,隱隱有金戈鐵馬之聲。
韓衍眉頭一皺,心頭隱隱浮現出一抹不詳的預感。
“清鯉,你有心事?”
琴音止住,韓衍關切問道。
“嗯!”
蕭清鯉按住琴弦,黛眉微蹙;
“日前官家來旨,怕是父親大人該要起復了…”
“岳父大人起復!”
韓衍內心頓時咯噔一下。
據他了解,蕭清鯉之父蕭廷正本是朝中大員,官拜御史大夫,銀印青綬,位尊權重。
之所以暫居這座小縣城中,是出于政治智慧的考量,在朝中局勢最復雜,黨派與黨派,皇權和相權爭斗最激烈的情況下急流勇退,主動選擇辭官還鄉。
從即將起復的結果來看,這一退,即避免了復雜的黨爭傾軋,還攥去極為豐富的政治果實,展現了深不可測的政治智慧。
只是,蕭廷正這一起復,代表著韓衍與蕭清鯉兩人不僅是在空間上被拉開了極為遙遠的距離,就連身份上差距也更加的大了。
朝中形勢韓衍不太了解,然光憑道聽途說,他也知道在皇權大勝,各黨派元氣大傷的情況下,蕭廷正此番起復應該不止官復原職那么簡單。
此去京城三千里,蕭廷正起復,不可能還留家人在這小小禹安縣城。
時間空間的力量很大,大到可以摧毀任何形式的堅固感情。
他是很有天賦,也很努力,但是天賦和努力抹不平這個時代階層之間的鴻溝。
他們之間的感情還很年輕,不知道可否經受得起多少的考驗;
他自己也很年輕,就算心智再成熟,也欠缺一以貫之的堅定信念,和對復雜情況的處置經驗,遇事淡然平和的穩定心態。
想到蕭清鯉可能馬上就要離開自己,想到彼此之間那不確定的未來…
一時間,韓衍心中升起揪心般的慌張感、失落感。
愛情最甜蜜的時刻,著實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好似心有靈犀一般,蕭清鯉也感受到他的心慌;
站起身走到他身邊,纖纖玉手與韓衍十指相扣,柔聲安慰道:
“別擔心,又不是現在就走。”
“父親大人起復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好的事;而且就算是緊急回京,也應當是父親大人先行一步,待一切安頓好后才會派人來接引我與母上大人;”
“這一來二去,少則三月,多則一年半載,時間還長哩!”
深情的凝視著蕭清鯉秋水神眸,韓衍心有柔情千千結;
“你這么一說我更慌了;”
“三月也好,一年半載也罷!對我來說時間都太短了,這怎么能夠;
我想的是時時刻刻,生生世世都要與你一起。”
“嗯!”
蕭清鯉輕聲呢喃,被韓衍發自內心的情話說得面泛桃花,情動不已,主動依偎在韓衍懷里。
韓衍緊緊的抱著她,直欲要將她整個的揉進自己身體里面。
往后的第三天,蕭廷正便在傳旨太監的催促下,啟程前往天子腳下,朝廷中樞的玉京城。
蕭廷正的離開,沒有這一雙火眼金睛的看顧,蕭清鯉母上又是性格溫婉的大家閨秀,因為被保護得好,對人對事敏感度不高。
故讓韓衍蕭清鯉兩人極大的松了口氣。
兩人稍微放飛的同時,也加深了兩人離別的緊迫感,讓兩人更加的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在保證不被發現的情況,盡情的去品嘗美食,觀賞風景,珍惜每一分的相處時光…
留下彼此真實的情感,最珍貴的回憶…
這段時間,處在另一個層面的韓衍都感覺熏熏然,深深的沉醉其中。
然則,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
時值夏末時分,已在玉京掃清障礙,站穩腳跟的蕭廷正終于還是派人來接引家人。
大日露出半邊臉胖,照的天地裹上一層暗紅之色。
大清早的,蕭府門前,十數架的馬車排成一線,在一聲令下,整齊劃一的向著玉京方向前進。
“小姐,韓公子他…?”
與蕭清鯉同乘一車的杏兒下意識的收束著聲音,情緒有些低落,欲言又止。
作為蕭清鯉的貼身丫頭,她見證了兩人一路走來的愛情。
眼看著兩人就這樣分隔兩地,她內心很是難受。
“他說過他會來找我,我也說過我會等他。”
說這話的時候,蕭清鯉因為離別而產生的低落情緒已被堅定所取代。
韓衍站在山坡上,目送著車隊漸行漸遠,逐至于視野中消失。
他輕聲念叨: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此愛翻山海,山海俱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