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晚宴
待到日落時分，皇宮的大廳里已座無虛席，就連后花園中也被浮躁的喧嘩聲填得滿滿當當。
房間北面的窗子被竄動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除了些許模糊的光影外幾乎看不見庭院中的情況。
以不變應萬變？德拉諾仔細揣測著維基莉可那番飽含哲理的言辭，與其將之視為什么行動綱領，他更愿意把這當做一種毫無意義的自我安慰。
咚咚咚。
一陣有規律的敲擊聲從門口傳來，像是金屬和木材碰撞所發出的聲響，光聽那歡快的節奏不難猜出站在門口的正是那位指揮官。
德拉諾沒有立即走向門口，而是故意拖延了一些時間，以便維基莉可重新偽裝成老婦人的形象。
他傾身向前走去，握住鑲金的門把手拉開了房門，只見加爾克已經換上了為宴會而準備的禮服，滿面春光地站在自己面前。
“晚上好，查德先生！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嗎？”
“嗯，我們隨時都可以動身。”
加爾克的新形象看起來有幾分滑稽，他并沒有完全“換”上什么新衣服，而是把一件起毛的短袍直接披在了鎧甲上。
利寇斯人并不怎么注重鎧甲的美觀與否，在他們眼中護具唯一的價值就是實用性，這就導致很多戰士的甲胄雖然看起來堅固無比，卻總讓人感到一種不和諧的臃腫。尤其是這種在甲胄上再套一層短袍的裝扮，鼓鼓囊囊的腹部讓加爾克看起來像是個長了腿的啤酒桶一般。
“看得出來，你為參加這場宴席花費了不少心血。”德拉諾沒有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反而忍住了笑意禮貌地夸贊著指揮官的著裝。
“別拿我找樂子了查德先生，這也是迫不得已。現在斯諾威境內除了珀亞拉城外幾乎所有的城鎮都受到了南方蠻族的襲擊，沒人敢保證皇城能一直這樣安逸下去。”
加爾克嘆了口氣回復道，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打扮有多么荒唐，但指揮官的身份無論何時都不會改變，他必須在任何情況下時刻守護好珀亞拉城的安危。
這種強烈的責任感讓德拉諾產生了一絲敬意，就算口頭上表達著對國王的不滿，就算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告老還鄉的那一天，就算他僅僅是個手握百余人兵權的指揮官，但站在涉及到王國利益的事情面前他卻從不退讓。
況且，他并不是一個毫無理智的戰爭工具。
“只要這一晚上就好，別再讓那些繁瑣的工作糾纏著自己了。帶路吧，這畢竟是場難得一遇的盛宴。”
德拉諾友善地拍了拍加爾克的肩膀，將氈帽扣在了頭上，側過臉向房間內的二人示意跟隨自己一同前行。
后院里已經擠滿了人群，除開那些忙碌的仆從外還有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面孔，身穿白紗短袍的貴婦，帶著高筒皮帽的中年男性，無一不穿金戴銀，幾乎要把自己全部家當都掛在了身上。
雖然衣著華麗，但僅從他們說話的語氣德拉諾就明顯能感受到一股俗氣，看樣子這些人并不是什么養尊處優的貴族。
站在側面的加爾克似乎察覺到了德拉諾的疑惑，他微微一笑，連帶著八字胡一起向上翹起，“啊，這些都是國王陛下的故交，建筑師格米德雷迪先生和他的夫人，斯諾威駐邊將軍亞德里斯，糧草供應商穆特多斯先生及其夫人…”
加爾克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向身后的各位一一介紹著眼前的客人，實際上德拉諾也就面前記住了一個“德米特里”的名字，他只想摸清楚這些人的身份，但愿不會在這宴會上碰見什么“熟人”。
趁著加爾克在前方自言自語，維基莉可加快了步伐湊到德拉諾的身邊低聲說道：
“這是場慶功宴，很明顯我們幾個是宴會的主角，沒準大臣真的會像對待雅科夫那樣向你敬酒。就算真的如此也不必太過擔心，現在盤踞在你體內的詛咒要比任何劇毒都恐怖，就算遇上顛茄也不可能至你于死地。”
這番話反到讓德拉諾更加緊張，那算是什么安慰嗎？他大概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只要白煉之火仍存留在體內，任何毒素都無法威脅到自己的生命。
“那要是我真的喝下了什么毒藥卻沒有產生任何反應，豈不是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都到這個時候了，暴露身份什么的已經無所謂了吧？既然他們真的把我們當做有價值的利用對象，就不會輕易對我們下手。”
德拉諾感到有些疑惑，他不禁皺起了眉頭朝維基莉可瞥了一眼。按照邏輯而言，這番話和之前的假設明顯有些沖突，既然王室不想殺死自己，又何必在酒水里下毒呢？
“就算我看不見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我只是想告訴你萬一遇到了突發情況也要保持鎮定！在真相揭曉前我們只不過是自作聰明的螞蟻，不要以為稍微發現了什么端倪就能和王室大干一場，我們沒什么勝算的。”
維基莉可忽然朝著德拉諾的下腹揮起了拳頭，他本能地側過身避開了要害，似乎自己懷疑的想法已經被她摸索得一清二楚。
重新站穩后他終于恢復了平靜，就算猜測再怎么周密也只是一己之見，維基莉可的話并不代表一行人真的會被大臣陷害，她只是想解釋清楚情況讓自己保持冷靜，畢竟他還有白煉之火的護佑。
不知從何時開始，周圍的人群忽然變得密集起來，德拉諾不得不側過身才能從狹小的縫隙中挪步。加爾克的身影幾乎完全被人海淹沒，耳邊的喧鬧聲和炎熱的天氣幾乎要讓德拉諾抓狂。
維基莉可恨不得縮成一團，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狀況，只是緊隨著德拉諾的步伐，扶著手杖一點點向前走去。
就在德拉諾好不容易穿過人群即將步入皇宮大廳時，卻發現身后跟著的只剩下了讓娜一人。
“德…查德先生，你也沒有看到她去哪里了嗎？”
讓娜在開口的一瞬間立馬糾正了自己的口誤，她左顧右盼，似乎也沒有注意到維基莉可從何時起失去了蹤影。
德拉諾踮起腳尖順著竄動的人群向兩端望去，只見在花園靠近走廊的石柱邊，那佝僂著后背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查德？我的乖孫子，你跑到哪里去了？”維基莉可根本不敢揭下眼前的黑布，她極力保持冷靜，用老婦人特有的沙啞聲線朝四周喊道。
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尖銳的石子，忽然傳來了一陣扎心的刺痛，維基莉可在抬起腿的瞬間撞到了花壇的矮墻上。
就在她失去平衡幾乎要傾倒著翻入花壇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身體。
維基莉可愣了幾秒，雖然觀察不到那人的面孔，但她非常清楚對方并不是德拉諾。喘了口氣后，她緩緩抬起頭四顧了一周，朝著那不知名的熱心客人說道：“謝謝你啊年輕人，胳膊可真有勁兒，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樣年輕就不會這樣笨手笨腳了！”
在一旁看著眼前一幕的德拉諾幾乎要屏住呼吸，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他確信將維基莉可扶起的那位正是巴特瑞家族的繼承人之一——卡斯勒！
卡斯勒輕輕扶著維基莉可直到她完全站穩，又從懷里掏出手帕拂去了粘在她袖口的灰塵。
“好了，不必多謝，女士。”
在即將轉身離開時，卡斯勒忽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他緩緩蹲下身，側過頭端詳著老婦人的面孔。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