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就這樣在德拉諾眼前漸漸消沉了下去,北方是茂密的叢林,南方則是更大的廢墟。可正是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星辰才會格外的閃耀。
德拉諾望著璀璨的星空出神,上次能這樣安逸地仰望星空還是在修道院的房間里。經歷過這么多年的磨練,他已經成長為了一名戰士。但星空也還只是星空,無憂無慮地掛在天上,除了發光以外,就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過身抬頭看去,是讓娜。
她跨過了神廟的門檻,俯下身準備坐下。
“讓娜?換崗的時間還早著呢,回去再休息一會兒吧。”他扶著讓娜坐在了自己的身邊,其實他自己也已經困得快睜不開眼了。但如果必須有個人保持清醒,他還希望那是自己。
“沒事的,以前在長途狩獵的過程中經過了訓練,我已經習慣碎片化的睡眠了。您一定很累了吧,不用硬撐著的。”讓娜乖巧地坐在離德拉諾不到一指寬的距離,她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
“遲早有一天我會長眠不醒的,所以趁現在,我想再多享受一會兒活著的感覺。”德拉諾不清楚自己說的是什么,好像很深奧的樣子。
但六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解藥的事仍毫無線索。德拉諾的內心有些焦急,說不準某天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淪為沒有理智的野獸了。
“我…好像不太能理解大道理,活著?德拉諾先生曾經過著怎樣的生活呢?”讓娜閉上了眼睛苦笑道,濃密的睫毛覆蓋在臉頰上就像黑天鵝絨般美麗。不過從素不相識到并肩作戰,相處了這么長的時間她一直不清楚德拉諾的過去。
德拉諾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流離失所、被修道院收養、加入軍營、戰爭,直到成為俘虜被流放到弗拉克圖。離開一群人再接觸另一群人,他從未有過主動評價自己生活的機會。
與其說生活,這也不過是一個關于悲慘迦南人人生的故事罷了。
“怎么說呢…你知道‘歌劇’嗎?”德拉諾微笑著問道。
“歌…劇?”讓娜第一次聽說這個詞語,她沒從部落里聽說過,不知道這單詞屬于彌薩蘭語還是利寇斯語。
“就是一種‘表演’,很多人化妝成故事里的人物,用歌聲和樂器來向人們講述有趣的故事。”德拉諾用手在空中比劃著,讓娜似乎已經想象到了那壯觀的場景。
“那一定是很精彩的表演,有機會的話,我也希望能親眼看看這樣歡樂的場面!”讓娜望著眼前的星空,心中充滿了無限的遐想。
“會的,我們會有機會的…不過歌劇不光是歡樂的場面,有的逗人歡笑,也有的引人落淚,我以前的故事就像是歌劇一樣,只不過是比較悲傷的那種。”
德拉諾的眼前浮現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如走馬燈般印在他的腦海中。
“那時候我才五歲,北方的敵人在夜里翻過了大山,將我和其他孩子的家化為了火海。一名軍官救了我,將我帶到軍營里一起生活,從那一刻起,戰斗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歡樂、生活、悲傷,這些詞在戰場上都被拋到了腦后,擺在我面前的永遠只有兩個選擇:活下去,或者戰死…對不起,這個故事有些讓人難過吧?”
德拉諾注意到了讓娜的沉默,她垂下了頭,細長的黑發遮住了雙眼。他怕影響讓娜的心情,趕緊轉移了話題,
“哈哈哈,但還好在瀕死之際被維琪救了一命,雖然跟你們在一起的旅途也遇到了不少困難,但還好大家各有所長,我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啊!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
“不是的…”
讓娜低沉的聲音傳到了德拉諾的耳邊,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彎腰從石梯的縫隙中拾起了一朵掉落在地上的野花。
“雖然我不太理解‘歌劇’什么的,但生活就是生活。我在大自然的懷跑中長大,很多東西都只能聽說,卻從未見過。但那些只是點綴,無法決定我的人生。”
讓娜微笑著將野花輕輕戴在了耳邊,張開雙臂仔細感受著夜風的吹拂。
“樹木、小草、草食動物、肉食動物,這些才是構成我們生活最重要的東西。無論多么強大,多么智慧,我們永遠是自然的一份子,而大自然母親給了我們最大的禮物,就是選擇的權利。偉大或渺小,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德拉諾從未想到過讓娜竟然會突然說這么多話,煩惱、悲傷、嫉妒,這些暗淡的情緒似乎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她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只是用心地感受著自然的饋贈。
“我的父親在離開前告訴過我,如果發現了獵物,就去抓住它。只要你不傷害同伴、不違背良心,就要勇敢地沖向它。
在你們離開部落前,維琪小姐也說過類似的話。我是一名獵人,我發現了命中注定的獵物,所以我會一直追隨‘他’,這就是我的生活。”
讓娜微笑著彎下了腰,身體向前一傾,將德拉諾抱在了懷里。德拉諾能感覺到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一顆純凈幾乎透明的心臟像磁鐵般吸引著他。
讓娜微微張開了雙唇,在德拉諾的耳畔留下了淺淺的吻痕。
“現在我的‘生活’就在眼前,德拉諾先生,你呢?”
德拉諾的眼眶有些顫抖,他真正理解了讓娜內心的想法,可心中卻沒有能回復讓娜的答案。滿月就要來臨,距離他淪為野獸的時間不多了,只有等這一切都結束,“生活”才會真正開始。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等夢醒了,我們就回去吧。”他張開了雙臂,撫摸著讓娜溫熱的脊背。
“也是呢,這一切還沒結束…不要再逞強了,好好睡上一覺,為接下來做準備吧!”讓娜恢復了元氣滿滿的狀態,她朝著德拉諾笑了笑,調整好狀態,轉過身為神廟里的人們放哨。
庫伯的呼嚕聲簡直比野豬的嗓門還要大,維基莉可則像個嬰兒般安靜地蜷縮在披肩里。
“希望你不會突然地出現在我夢里…”
德拉諾苦笑著對維基莉可說道。他實在扛不住疲勞的折磨,困倦如潮水般淹沒了全身,似乎重心都開始緩慢地偏移著。他走到神廟一處空白的磚地,倒下身,任憑夢境無情地吞噬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