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依然在乾清宮接見黃昏。
免禮之后,讓狗兒太監送了一堆批紅了的折子去往文淵閣,又讓小太監重新泡了茶,一邊撥弄茶蓋一邊淡然道:“用你那心理學、人類行為學、星相學還有什么邏輯學推測一下,朕今日召你來是為何事。”
黃昏正容正色,“陛下,謠言止于智者。”
朱棣挑眉,“哦?”
黃昏心累,就不能敞開了說么,道:“陛下是因為民間流言才傳召微臣,但您好像忘了,是微臣提出的天子守國門啊。”
我提的遷都,干嘛要反對。
朱棣當然沒忘。
他心中也明亮,這股流言的出現,追究起來還是他自己的失誤,在確定黃昏并不是神棍后,還妄想用黃昏來釣魚。
結果魚是上鉤了,也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關鍵是這魚還在水下。
看不清是誰。
倒也無妨,就看這一場博弈是釣魚人贏還是水下大魚贏,釣魚人贏了,晚上就是一頓紅燒魚,若是大魚贏,不過桿折線斷,換了裝備繼續釣便是。
朱棣老神在在的,“你不是懂星相學么,沒什么要對朕說?”
黃昏心里腹誹。
老子懂個錘子的星象,本想用歷史知識來回答,說什么“異星告變,光芒甚赤,急犯帝座”,這是歷史記載里欽天監觀察星象的結論。
但黃昏轉念一想,老子要洗白啊。
不能再迷信。
于是毫不猶豫的道:“么得啊,最近星空安穩得一批啊。”
朱棣:“…”
讀書人,就不能斯文點么…話說,對黃昏這粗俗話語毫無反感。
鋼鐵直男朱棣本就沙場男兒。
沒好氣的道:“看來你這水平有待提高,如今欽天監缺人,要不你去任職,也可以跟著監正多多學習,為我大明效力。”
黃昏:“…”
老子不想去欽天監,一點都不想,都故意藏拙了還逃不過去么。
朱棣,“怎么,默許了?”
黃昏急忙搖頭,“微臣不去,欽天監都是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兒,微臣之學識早已凌駕其上,大材小用了,微臣倒是覺得,內閣挺適合微臣這一身學問。”
毫不要臉的自吹自擂…
朱棣一臉無語。
見過不要臉的臣子,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冷笑一聲,“你是怕進了欽天監,這輩子都要老死在里面罷?”
黃昏暗道可不是。
不僅老子要老死在里面,老子的后代都得困在欽天監——欽天監也是世襲啊,可恨的是這和公爵世襲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朱棣又道:“這樣,你先去欽天監掛一個名,朕許諾你,待辦完這一件大事,肯定把你調出欽天監,直接丟入翰林院,如何?”
反常即為妖。
黃昏心中暗凜,朱棣這是要搞一場大事,但為何一定要讓自己去欽天監?
結合當下局勢,只有一點:朱棣想讓流言變得有真實性。這樣一來,就會有更多的建文舊臣跳出來反對他遷都,方便他一網打盡。
但我真不能去欽天監,掛名?
沒準掛著掛著就掛了。
沉吟半晌,“微臣知道陛下之意,其實不必如此大費周折,微臣一直秉持著為陛下分憂的忠心,近來暗地里調查,懷疑是某個權貴人物卷起的這場暗流。”
朱棣眼睛一亮,“你知道是誰?”
黃昏猶豫了下,決定還是不攤牌,道:“只是懷疑,礙于手中沒有權勢,也沒有人手,所以無法繼續調查下去。”
朱棣沉吟起來,“你懷疑的那個人姓什么?”
黃昏苦笑,“不敢說,不可說,不能說。”
朱棣知道黃昏的顧慮,也許他懷疑的那個人在外人眼里,是絕對不可冒犯的天潢貴胄,思緒一轉,笑道:“那不若你我君臣對照一番?”
黃昏略有吃驚。
果然…永樂就是永樂,竟然已經查到痕跡了。
可錦衣衛并沒有查這件事,朱棣又讓誰去查的?
笑道:“可以。”
朱棣丟給黃昏一張宣紙一桿筆毫,他自己也拿起一支,道:“你我皆寫一句,可以隱晦表明此人身份即可。”
黃昏寫了。
片刻后這對君臣看著彼此的宣紙,相視一笑。
朱棣寫的“御園梅開”,黃昏寫的“梅下奔馬揚塵埃”。
皆直指梅殷。
御園,代表著皇室,朝中臣工姓梅者,且和皇室有牽連的,只有梅殷一人,而梅下奔馬亦是同一個意思,馬者,駙馬也。
朱棣微微頷首,很是好奇,“你怎么查到的?”
為了保密,自己沒敢讓錦衣衛動手去查,而是讓馬三保著人去調查,耗時多日,才有蛛絲馬跡的線索指向梅殷。
黃昏孤家寡人一個,他怎么查到的。
黃昏當然不能說我跟蹤景清查到的,還得阻止瓜蔓抄呢。
敷衍著說巧合而已。
又問朱棣,“陛下既已有所懷疑,為何不動手?”
朱棣嘆氣,“勢大,顧忌甚多,還需從長計議。”
梅殷雖然沒兵權,但勢力還很大,一旦動梅殷,整個朝堂都要震動,哪怕是強如朱棣,也不得不考慮這個后果。
朱棣又說,“你還是去欽天監呆些時日罷。”
計劃還是繼續。
黃昏一個頭兩個大,不顧朱棣可能翻臉的危險直接拒絕,“微臣不去,欽天監所做之時,不過是星象算學耳,微臣想做之事,是為君王社稷謀安穩!”
端的是大義凜然。
心中又一動,要打消朱棣這個念頭,必須改變他制定下的策略,于是急聲道:“微臣已有各種線索,礙于人手不足,若陛下給微臣一些人手,必然可以將包藏禍心之人連根拔除。”
朱棣不置可否,“哦?”
黃昏心思急轉,“陛下,微臣倒是覺得可以去南鎮撫司。”
北鎮撫司不去想,那是紀綱的禁臠。
但南鎮撫司可以。
賽哈智一直和紀綱不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和賽哈智聯合起來,或者將南鎮撫司變成自己的力量,不僅可以對抗紀綱,也能為自己的仕途保駕護航。
朱棣眼睛一亮,陷入沉思。
許久,抬頭對門外剛從文淵閣回來的狗兒道:“著人去南鎮撫司宣朕旨意,傳南鎮撫司鎮撫使賽哈智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