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時隔一天,常磐莊吾看著眼前聽到他這句話后,表情從呆萌,驚愕,慌亂,到不知所措依次轉變的木下優,眼中滿是不含絲毫情緒波動的冰冷審視。
前天,面對同樣的問題,船野隼人的回答,給了常磐莊吾極大的“驚喜”。
他至今仍能清晰的回憶起船野隼人當時說話的語氣,神態,以及他那些讓自己滿心悚然的話。
《五代河山風月》
金屬一般的光澤從船野隼人古銅色的體表亮起,如機械啟動一般的藍光在他眼中閃爍。
那一瞬間,常磐莊吾從他這位以往最為信賴的伙伴身上看到的,只有陌生。
同時,他還有一種無比強烈的感覺。
他感覺,船野隼人在說那些話時,眼中映照而出的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根本就不是他。
就好像,在他的體內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船野隼人看的,便是住在他體內的那個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常磐莊吾立刻就忍不住開始重新審視起自己與船野隼人認識以來的所有記憶。
而當他拿著這種懷疑的目光去審視過往的時候,一些原本覺得正常的場景,頓時就有了一種不一樣的解讀。
以往所有的緣分,都變成了算計。
以往所有的關心,更是都變成了冰冷的機械指令。
當時,常磐莊吾忍不住的發笑,便是不由想起了一件事。
加古川飛流初轉入光之森高校,常磐莊吾第一次遭遇邪教怪人的那天,船野隼人明知怪人危險,卻還是在完成他交代的任務后,執意返回,并且直言,下次再遇到那樣危險的狀況,他依然還會回返。
當時,常磐莊吾只覺兄弟情深,只覺感動。
而此時回想…
今日,他才知,船野隼人聽命的,和要護的,哪里是他?
緊跟著,常磐莊吾便對自己與加古川飛流的相認也有新的認識。
那日,常磐莊吾并沒有深究加古川飛流前后的反差,只當他是為了隱藏自己,不讓超凡顯于人前。
今日再去看,加古川飛流那日,哪里是為了隱藏?分明是為了殺他!
而加古川飛流殺他的理由…
呵,果然,也是因為那個他所不知道的,另一個自己吧?
在他的體內,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他病了。
那頭疾便是因此而來?
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可問題是,他的記憶,并沒有缺失的部分。
既如此,那便是,他腦海中的一部分記憶,是虛假的?
一念至此,尖銳的異響,伴隨著刺耳的諷笑幻音,化作劇烈的頭痛,頓時向常磐莊吾洶涌而來,讓常磐莊吾眼底涌動的暗流變得更為激蕩。
他看著慌亂無言的木下優,再次問道:“你是誰?”
二次詢問,再加上常磐莊吾越發深暗的眼神,木下優小嘴一癟,眼淚頓時就從眼角淌了下來。
“哥,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
此情此景,小青梅終于不再固執“學妹與前輩”的游戲,“噔噔噔”的跑到常磐莊吾身前,小手一舉,一臉想要測測常磐莊吾是否發燒但又不敢的樣子。
常磐莊吾將木下優所有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然后,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兩天,常磐莊吾看什么都覺得陌生,看什么都覺得虛假。
那種彷若深陷海底一般的感覺,讓常磐莊吾感到窒息。
他甚至因此而沒敢回家。
因為他怕看到自己的父母時也是這樣的感覺。
直到此時,看到木下優這熟悉的憨萌,常磐莊吾才從這個世界,從自己的記憶中,尋到一絲真實的感覺。
可偏偏,當他尋到那絲真實時,他的頭疼不僅沒有絲毫罷休的跡象,反而洶涌的更加勐烈了。
然而面對這彷若要將他的大腦撕裂的痛楚,常磐莊吾的嘴角卻是緩緩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他抬手,握住木下優伸來的小手,放于自己的額頭,就彷若惡作劇成功了的狐貍一般笑道:“怕什么?許久不曾捉弄你,你怎么這么不禁逗了?”
“啊?”
木下優聞言一呆,眼角的眼淚頓時就不流了。
反應過來后,她頓時氣惱的指著常磐莊吾。
“哥!你——!”
常磐莊吾挑眉。
劇烈的頭疼在達到制高點后終于緩緩下落。
常磐莊吾嘴角的笑容越發柔和。
他胡亂揉了揉木下優的腦袋。
“好啦好啦,是哥不對,哥給你道歉好不好?”
“哼!不好!”
木下優雙手抬起把常磐莊吾的手擋開,鼓著臉頰朝常磐莊吾嬌哼一聲,轉身快步跑走。
常磐莊吾目送木下優離開,臉上的笑容剛剛下落,就見已經跑出門的木下優又跑了回來。
“小優?”
不等常磐莊吾問什么,就見木下優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啪”的拍到桌面上,再度氣哼一聲,如風刮過一般,轉身重新跑走。
常磐莊吾歪下頭,低頭,將木下優留下的那張紙翻轉。
看著紙面所寫的那個地址,常磐莊吾稍加思考,便想明白那是什么了。
“這樣啊,她查出來了啊。”
木下優完成了常磐莊吾之前交給他的任務,查到了那封匿名信的寄信人所在地。
就在常磐莊吾正這樣想的時候,手機“叮冬”一聲響起接收到新信息的提示音。
常磐莊吾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木下優把原本準備當面講述給他聽的搜查結果編輯成文字,以郵件的形式發送給他了,結尾還附著“生氣”的表情圖。
順手回個“求饒”和“夸獎”表情,常磐莊吾仔細去看那封郵件的內容。
寄信人的經歷基本與他當初給木下優講述的故事脈絡相同,郵件內容更多的還是補充細節和詳細的人物背景。
比如,郵件中詳細的告知了常磐莊吾,當初把寄信人拉入黑暗的教派乃是,人生虛擬教派。
該教派宣揚現實只是一場虛擬的游戲,一切都是虛假的,唯有成為玩家才能窺見真實,享受游戲。
念及自己這兩天對這個世界的觀感,感受著那股彷若要把他的頭撕裂開一般的疼痛余韻,常磐莊吾低聲念著那個教派的名字。
“人生…虛擬。”
在他的身體里,住著另外一個人。
他對住在自己身體里的另一個人說道:“我只是一個游戲角色,你才是操縱角色的玩家嗎?”
話落,常磐莊吾沉默良久,將手機鎖屏。
他本以為自己此時是面無表情,但是手機屏幕中映照而出的那個他卻在肆無忌憚的笑著,身周隱隱有鎖鏈碎裂的虛影。
常磐莊吾看著手機屏幕中映照而出的那個熟悉的陌生人,抬手,指腹撫過著自己并無笑容的嘴唇,呢喃道: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