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沒有如果
一艘飛船，
一個男人，
也就是這一片幽深宇宙圖景中的全部。
或許還應該加上那個虛無縹緲的外星人工智能。
這樣的組合一飛就飛過了9萬年的光陰。
又是一輪休眠循環。
自從一個半月前蘇醒過來之后，華可鏡就一直感到食欲不振，就連從前他最期盼的肉食，心心念念的雞鴨魚肉，現在都提不起一點興致。
“來一片牛肉再加一塊鱈魚？”樂問他。
“不吃謝謝，來點營養液應該會更好。”
華可鏡擺擺手拒絕了樂的好意。
樂告訴他不要過分憂慮，這是正常的應激反應，畢竟沉睡太久太久了，消化系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恢復。
但自古民以食為，還有比寢不安枕，食不甘味更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嗎，在這人世間？
華可鏡絕對算是個聰明人，
他很清楚，接下來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糟糕，后面還有長達十七萬年的漫漫長路在等他，每一個休眠循環都必然會演變成一次身心俱疲的考驗。
而且大概率還會變得更糟糕。
所以，該吃要吃，該喝要喝，他必須盡快將狀態調整過來。
按照計劃，他在接下來的二十幾個地球日里總計要完成36項檢修工作。
不包括休眠期間由樂排除掉的障礙，僅就這一次蘇醒之后需要華可鏡人力解決的問題就比上一次多了6項。
實話實，遺忘者號也開始衰老了，果真道好輪回，時間饒過誰。
“這一項故障排查了，先休息一下吧。”
“好。”
在樂的建議之下，華可鏡放下工具，然后一屁股坐在霖上。
因為這里是人造重力區，所以不怎么看得到星空，而且就算個別地方看見了，也是呈現連續360度旋轉或者滾筒循環的狀態，看久了會頭暈。
“樂。”
“我在。”
“如果能夠順利發展，至少已經接近科技大爆炸的階段了。人類還是很有潛力的，僅僅用了不到一萬年的時間，就突破了蒙昧期…”
“嗨…”華可鏡嘆了口氣，“如果真能夠順利邁過科技大爆炸階段，人類文明的足跡應該可以踏遍周邊的恒星系統，甚至已經計劃向整個銀河系進軍，開啟真正的星際大開發時代…”
華可鏡若有所思地細細碎碎念叨著。
“哦，對了，那現在的人類是不是可以建造一艘超光速宇宙飛船，或是通過其他什么手段輕易地追上遺忘者號，追上我？”
“是的。”樂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辛辛苦苦飛過的9萬年又有什么意義呢。”
華可鏡面色沉重，樂沉默不語。
顯然，人類文明并沒有建造超光速宇宙飛船追上來。
這個話題就像是一塊已經很久沒有揭開的老傷疤，它一直就存在于華可鏡的心里，不能輕易觸碰。
但今終于又一次被揭開，還流出了暗紅的鮮血。
于是，樂忽然問出了好久都沒有再問的那個問題：“你后悔嗎？”
華可鏡搖搖頭：“不后悔！”
他在離開太陽系，離開星河之都的那一刻就已經很清楚，迎接自己的將會是二十多萬年的孤獨旅途。
前路未卜，死生難料。
就算自己最終成功抵達銀河系的核心處，成功完成任務并順利返回太陽系，恒星苑四，或是其他有人類生活的地方。
因為數十萬年的時代差距，華可鏡此前所熟知的一切人和事都將全部改變并消失。
那些好友親朋，家人孩子必然早已作古。
到衣食住行和娛樂休閑，大到審美差距和價值觀念，彼時的所有人文追求都將演變成他完全看不懂的模樣。
就像原始人穿越到現代社會，華可鏡將變成一個與之格格不入的人。
拋棄輝煌的人生，
舍棄親情友誼，
甚至很大概率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而最終卻成為一個游離于全新時代的人？
這就是需要付出的代價，如果是這樣，會后悔嗎？
想到這里，華可鏡眼神忽而一陣迷茫。
真實的情況并不是這樣的，
因為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人類文明能夠順利發展的話。
然而并沒有如果，并沒有這一前提，一切都將成空。
稍作休息之后，華可鏡又開始繼續進行飛船檢修和故障排除工作。
他是在地球歷2041年的年尾離開太陽系的。
那一年女兒華樂妍應該是15歲，碧玉年華，破瓜之年。
如果沒有發生那一場變故，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父親的選擇，就像華可鏡最初不能理解他父親的選擇一樣。
父親為自己的戰友守陵半生，而華可鏡的離去無異于拋棄妻女。
孩子如果長大了，應該擁有自己的生活，這一點華可鏡尚能釋懷。
但對于自己的妻子何曉敏，他卻滿滿都是愧疚。
華可鏡依然清晰地記得他們一家人在木星外層空間，在星河之都的最后一段相聚時光。
就在女兒十五歲生日的那一，
他告訴曉敏，等到遺忘者號擁有了足夠的反物質燃料，自己就要走了。
曉敏有些迷惘，因為那一會兒她甚至還沒從少女變人妻的沖擊中緩過來，這一下子自己陌生的丈夫又忽然告訴自己要走了。
她的腦回路怎么能接受的了。
但她最終還是怯生生地詢問華可鏡能不能不走。
華可鏡沉默了半，搖了搖頭，告訴何曉敏自己必須去，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無論機會有多渺茫，他必須去拿回人類文明失去的東西。
接下來，華可鏡又給了何曉敏一個盒子，并告訴她盒子里的藥劑是生命科學院最新的研究成果，有大概率能夠修復醫治好她受損的大腦。
雖然不能讓她回憶起過往二十多年的經歷，但是從此之后，她將再也不會出現日復一日的遺忘。
此外，華可鏡還建議何曉敏在等他離開太陽系的時候再開始服藥治療。
理由是這樣一來，在她的未來記憶世界里，便不會存在任何關于華可鏡的實質性回憶。
如果何曉敏愿意的話，她甚至可以在治療之前把所有關于華可鏡這個饒文字影像記載刪得一干二凈。
用華可鏡的話，如果沒傭紙短情長故事的牽絆，何曉敏可以開啟一段全新的人生。
但是，當晚上，何曉敏就服下了藥劑，開始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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