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是有十幾萬人口的大城池,按說查出兩個人沒那么快。可特察局和警士堂效率很高,僅僅一天之后,就揪出了寫反詩侮辱皇后的兩個“道士”,堪稱神速。
他們其實也不是道士,只是不滿唐廷以道為國教而故意扮成道士。兩人也都是前蕭梁官吏,同時也是曾經的蒙元官吏。唐廷滅蕭梁時,他們棄官逃跑,深恨李洛斷了他們的前程,這才寫反詩泄憤。
這背后,那也沒有那么復雜,并不是有組織的反唐勢力策劃。也是,張貼反詩這么低端愚蠢的手段,的確不像是有組織的反唐勢力所為。
經過上次崔秀寧的打擊,唐國其實已經沒有像樣的反唐勢力了。就連曾經頑疾一般的白蓮教,也煙消云散。
特務和警士在兩人家中,搜出了不少反詩和大不敬的文稿,令人觸目驚心。特務和警士不敢看,又不敢擅自銷毀,只能全部秘呈李洛。
這些文稿一本叫《魔君傳》,一本叫《妖后艷史》,類似后世的小說,將李洛描繪成獨夫民賊。將崔秀寧描繪成人盡可夫的淫后。
最過分的是,將李洛寫成九頭虺蛇轉世的魔君,諸般邪毒描繪的無以復加。將崔秀寧描寫的下流無比,細節極其露骨放肆。
真會黑啊。簡直喪心病狂,匪夷所思,極盡無中生有之能事,而且寫得煞有其事,似乎親眼目睹一般。
唐主勃然大怒,下令將兩家人以謀逆的罪名處死,主犯凌遲,以儆效尤。再密令追查已經散布出去的《魔君傳》和《妖后艷史》。
這可不是滿清那樣捕風捉影的文字獄,而是實打實的反唐,辱君。
那兩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就被唐廷查出,不但要受凌遲之苦,還害了全家性命。
幾天后,幾本私自印刷的禁書都被追查到。收藏禁書之人幾乎都是不得志的蕭梁或蒙元余孽。他們雖然收藏了禁書,可也不敢讓別人知道,只能自己偷著閱讀,消遣怨恨。
結果當然是藏書之人凌遲,家人皆斬首。
短短數日,因為此案被殺者,將近百人。
這還真是虧了唐主唐后來自后世,比較仁慈開明。要是換了朱元璋,此案肯定要株連九族,起碼能殺幾千人。
換了滿清皇帝,也要殺得血流成河。
此案造成的影響,是讓唐廷警憲特機構,加大了對民間違禁文字的偵查力度。
一時間,很多所謂的“反詩”都被特務和警士翻出來。
有一句詩是:“圓月照荒堂,北風吹洛水。夜聽桃李言,清凄如秋鬼。”
特察局大特務方直立刻下令抓了寫這首詩的士子。
方直的理由是:詩中“圓月”暗指“元”,“荒堂”暗諷大唐是“荒唐”。北風暗指蒙元,洛書和桃李暗指陛下,這是何肺腑?
大不敬!
寫詩的士子大喊冤枉,說去年二月十五月圓夜,他獨居荒寺,當晚天氣倒春寒,桃李花被北風吹落,他有感而發,以被北風吹落的桃李花自艾自憐,絕無諷刺大唐和陛下,心向蒙元的意思啊。
還有一個士子的詩,是這么寫的:
“年復一年不知年,今年如何比舊年。若教倒回三年去,春風駐馬蕭娘前。”
這還得了?方直立刻抓人。理由是:“大唐一統南方,盛世將到,一年強過一年,你怎么說是一年不如一年?還想倒回三年前,春風得意的效忠蕭梁?這不是蕭梁余孽是什么?”
這士子同樣大喊冤枉,他申辯道,這一年不如一年,寫的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衰老,不是指大唐啊。所謂蕭娘,是一個典故,代指愛慕的女子,不是暗指蕭梁啊。
方直怒道,我豈不知蕭娘典故?可你詩中這么用,就是指蕭梁!
又有一個士子的詩說:“習射對后堂,箭穿中正心。雖是襕衫士,亦有武士情。”
方直同樣抓了這首詩的主人,他的理由是:“后堂”暗指大唐,你學習射箭為了對付大唐?更喪心病狂的是,你竟敢寫“箭穿正中心”,中正是陛下的表字啊,你好大膽!
那士子聽了,哪里能認?頓時叫起撞天屈來。
中,在詩里是射中的意思,讀去聲。這句詩意思是射中箭靶的正中心,我也不知道陛下字中正,你解錯了,冤枉!
詩人們都不認罪,方直想用刑,卻被李織阻止。因為李織認為,說這些詩是反詩有些牽強,還是讓陛下定奪。
于是,這些詩就全部送進皇宮,到了李洛的案頭。
唐主一看,頓時訝然失笑,立刻令特察局放人。
這哪里是什么反詩?都是捕風捉影,莫須有的文字獄。當然,要是在我大清,這些詩也足夠掉腦袋了。
可滿清那些皇帝的氣度,怎么和他李洛比?
圣旨一下,方直只好放人。那幾個士子當真是虛驚一場,還千恩萬謝的感激皇帝陛下明察秋毫,為他們做主,救了他們的性命。
“呵呵,這些也被方直小題大做的當成反詩。真是一個莫須有的酷吏啊,要不要撤換他?”李洛指著詩稿對崔秀寧苦笑道。
崔秀寧搖頭,“方直還是能干的,特察局偵緝處這么重要的部門,他最適合,還是不要撤換的好。他的小題大做,也說明足夠細心,善于以曲見直。特務,就是要懷疑一切。”
最終,大唐版的“文字獄”因為唐主的寬容,虛驚一場的結束。
開封趙宋皇宮,此時已經經過簡單的修葺,大為不同了,真的像一個皇宮的樣子了,畢竟骨架擺在那。
經過對中原豪族肉體消滅式的搶劫,偽宋搜刮了一千多萬的錢糧,大大發了一次橫財。
光是分給忽必烈的糧食,就超過五百萬石,還有一百多萬金銀。這可不是納貢,而是分配的“贓物”。
偽宋也分到了六七百萬抄家的錢糧,一下子“富起來”了。
有了這么大一筆錢糧,趙宋招兵買馬很順利,加上民心有所歸附,竟然輕輕松松招募了二十萬新兵使得宋軍的規模達到四十萬。
先別說戰斗力如何,起碼這個軍隊規模,已經很大了。
忽必烈大方的將元軍淘汰的軍器盔甲買給偽宋,又得了不少錢糧。
忽必烈玩的這手“歸還中原,扶立趙宋”,不但陰險的消弭了即將爆發的反元大起義,還短短幾個月就獲得七八百萬“贓物”,又增強了反唐力量,縮小了軍事防線,可謂一箭四雕,算是成功盤活了中原這個不良資產。
而趙宋有蒙古帝國的武力“保護”,又騙取了中原民心,趁著唐軍暫時不會北伐的空檔期,也開始風生水起了。
這不,就是傀儡官家趙顯,這段時間因為衣食住行的改善,也有了幾分皇帝的雍容華貴了。
此時的寢宮勤政殿,也不復三月前的凄涼冷清,而是增添了不少人氣。無論是宮女宦官,還是守殿的侍衛,都很像樣子了。
“官家鑾駕回宮!跪迎!”一個中官鳴鞭唱喝,勤政殿內外所有人一起下拜,“恭迎官家回鑾!”
八個儀仗衛抬著一頂華麗的輿駕,周圍數百名儀仗,浩浩蕩蕩的從垂拱殿而來。這不是大駕,不是法駕,還只是小駕,也就是鑾駕。
說實話,趙官家更講究禮儀,比李洛講究。明明垂拱殿距離勤政殿不到一里地,幾步就到,卻還這么費事。而李洛下朝回宮,根本不用鑾駕,只用最簡單的行駕。
然而,雖然鑾駕輝煌,可趙顯卻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就在剛才的常朝上,平章軍國重事留夢炎,被衍圣公孔洙等人奏請加太師銜。他只是個傀儡,當然只能照辦。
于是,早被趙顯定位為權臣奸相的留夢炎,就又成了太師。
太師…這大宋朝三百多年,可就只有蔡京一個太師。可蔡京固然是奸臣,卻只是徽宗的一個應聲蟲,而留夢炎…是權臣!
說起來大宋權臣不少。秦檜、史彌遠、賈似道都是,可這些人的跋扈強勢,加起來都沒有留夢炎大。
趙顯陰著臉怏怏下了鑾駕,也不搭理跪了滿地的宮人,就自顧自進了勤政殿。
他不想去垂拱殿上朝,也不想回寢宮勤政殿。因為,皇后張淇也在這里。
張淇…想到這個新婚不久的皇后,趙顯就心情復雜。畏懼、抗拒、疑忌、愛慕,竟然交織在一起。
本來,皇后應該住在福寧殿。可新皇后認為福寧殿殘破荒涼,就非要住在勤政殿。
趙顯很清楚,這絕對不是張淇因為新婚燕爾,而不舍得和自己分居,而是便于監視自己,控制自己。
“官家回宮了。”一個身穿對襟繡鳳襦裙、頭插金步搖、額印梅花鈿的清麗女子,笑吟吟的迎接出來。
她袖子一揮,大大方方的對宮人們說道:“還跪著作甚?都起來吧。”
“謝圣人!”宮人們頓時一起爬起來,各忙各的。
沒錯,宋宮皇后在宮中被稱為“圣人”。
很明顯,這位“圣人”在這里說話很有分量。
相反,宮人們對官家的態度,還沒有對“圣人”來的恭敬。
“梓童。”趙顯勉強的一笑,打量了一眼皇后美麗而精致的妝容,就收了眸光。
張淇聲音清脆的說道:“你們都退下。這殿外的秋蟬,也該捉捉了,免得聒噪的本宮心煩意亂。”
“喳!”宮人們領命退出。他們都是來自元宮,習慣上還是用“喳”。
趙顯覺得很刺耳,卻不敢讓他們改為“諾”,即便他很想這么做。
“官家今日心情不好,可是憂煩國事?”張淇很溫柔的說道,親自幫趙顯脫下通天冠服,換上一套對襟羅衫。
“朕能有什么國事可以憂煩?憂煩的是留相公他們。”趙顯淡淡說道。
張淇美麗,溫柔,看似也很賢惠,可以是個很好的皇后。但趙顯很清楚,她這個忽必烈封的郡主,也是忽必烈的棋子。
如果在蒙元和自己之間非要做一個選擇,張淇一定不會選擇自己。
她只是看似溫柔,其人厲害之處,趙顯也早就領教過了。
張淇款款坐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很直接的盯著趙顯的臉,不疾不徐的說道:“官家,留相公他們老成謀國,陛下凡事交給他們去憂煩,也是應該的。”
她嫣然一笑,看似安慰,實則語帶警告,“陛下常朝的大殿,叫垂拱殿。臣妾雖然喜歡弓馬,不愛讀書,卻也知道垂拱而治的意思,那是三代圣王的德行,也是天下的福氣,陛下以為呢?”
趙顯深吸一口,強笑道:“梓童言之有理。就是怕留相公等人太過操勞,讓朝廷內外認為朕不體恤肱骨大臣。梓童以為呢?”
他也是話中有話,其實是心存僥幸的希望皇后支持自己,一些權力。
這做傀儡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哪怕只有少部分權力,那也夠了。
雖然全太后總是勸他不要爭權,可真要與世無爭有談何容易?
張淇的笑容寡淡下來,目光也有些冷了。
“官家,所謂輕松是福。別人都羨慕不來,官家可要惜福才是。”
趙顯心中的不平在這女人的輕視下再也無法掩飾,他仗著這個張淇已經是自己的女人,肚子已經懷了趙家的骨血,決定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
“梓童。”趙顯抓住張淇的手,“你是大元的郡主,岳父先齊國公是大元的忠臣,可梓童也是大宋的皇后啊,你我夫妻一體,朕今日向對你說說心里話。”
“大元要的是什么?是大宋的效忠。只要大宋事大元為父,朕事大汗為父,為何就不能親政呢?留夢炎能做大元的忠臣,難道朕不能?朕執掌大宋朝政,不是更加名正言順,更有利于對付偽唐?”
“倘若朕能親政,那將來你我的子嗣,才能真正成為大宋之主…”
趙顯自以為這番話于情于理足以打動皇后了,誰知張淇神色更冷,她抽出自己的手,冷笑起來。
“官家,有些話還是不要挑明的好,臣妾也不想讓官家難堪。這也是為了官家好。外朝軍政大權全由留相公等人做主,這是大汗的意思。官家年紀輕輕,憑什么讓大汗相信你能親政?憑什么相信你比相公們做的更好?官家今日這番話,要是傳到留相公耳中…”
她指指周圍,“這里的一切,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好了。起碼,官家怕是不能每日吃上燕窩粥了。”
趙顯頹然坐下,心中一片屈辱。他抬頭看著張淇,發現這個已經懷著趙家骨血的女人,對自己的眼神竟然是如此冷漠,全無之前的溫柔。
什么樣的皇帝,有這樣的皇后?
就是漢獻帝的曹皇后,也不會這樣吧?
自己真是…太失敗了。
趙顯苦笑著站起來,“皇后有孕在身,好好將歇吧。朕…”
張淇神色稍霽,“官家心情不好,去林貴妃那里散散心也好。”
趙顯搖搖頭,“朕不是去林妃那里,朕去向太后請安。”
張淇幽幽一嘆,“官家自去吧。”
等到趙顯背景落寞的離開,張淇的目光才溫柔下來,自言自語的苦笑,“唉,你呀,哪里能做的了皇帝?大汗為何相信留夢炎?因為留夢炎再不堪,起碼絕對不會投降李洛。而你,卻有可能啊。”
趙顯出了勤政殿,看到到處都是留夢炎的人,不禁心中哀嘆。
“官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臣侍衛步軍都虞候莫度,見過官家。”
一個英氣勃勃的侍衛禁軍統領出現在趙顯面前,他抱拳行禮,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原來是莫卿家。”趙顯看到此人,淡淡的一點頭。
這個莫度,是留夢炎的心腹,掌管宮中三千侍衛禁軍,是宮中的實權人物。
趙顯雖然心中厭惡此人,卻也不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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