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淼看見父親蒼白的頭發,大大的眼袋,以及那種帶著死氣的腐朽氣息,心中且喜且悲。
父皇啊,你已經命不久矣。
說起來,父皇還不到五十,此時已經是行將就木的模樣。
因為貪圖酒色,不知節制。
父皇雖然稱帝不到兩年,可因為出身豪族,又執掌白蓮教大權多年,其實已經享樂很多年了。只是稱帝后更是變本加厲,廣納嬪妃,這才導致大限將至。
唉,這樣也好。父皇你就體面的去吧。大梁的千斤重擔,由兒臣一力承擔。就算大梁最終不保,起碼父皇不用做亡國之君了。
蕭淼收回思緒,向蕭隱解釋道:
“唐國工匠管理極嚴,就是家屬也專門居住什么家屬院,根本無機可乘。所以,兒臣只能打火器兵的主意,先從家屬下手。”
“唐軍士卒,非戰時可以每年探親一次。不過,奔喪可以隨時申請回家。唐軍火器管理雖然嚴格,可畢竟有好幾萬火器兵,不可能看住每個人。”
“那士卒叫張族興,江西人士,去年加入唐軍,還成為火器兵。他家里分了田地,對李洛很是感激,本來很難下手。”
“而且唐軍有什么保密教育,軍中之事嚴禁告訴家人。可這張族興還是告訴父母自己是火器兵。她父母知道后雖然不敢亂說,卻因為炫耀,告訴了一個遠方親戚,想兩家結親。”
“恰好這遠方親戚是梁人,他回來后對鄰居說,自己準女婿是火器兵。兒臣的侍衛就是這村里的人,他知道兒臣對火器非常上心,回來后就稟報了兒臣。”
“兒臣立刻在那人出遠門時半路將他抓獲,問出他江西親戚的姓名住址,并且告訴他,要是能讓那家人帶著火器秘密來投,就封侯,賞賜田地萬畝!白銀萬兩!”
“他沒辦法,只好去臨安親戚家,說服對方。對方開始不同意,可等到聽說一旦投過來就封侯重賞,立刻動心了…等到張族興探親回來,在家人的說服下,他也動心了。”
蕭隱聽到這里,忍不住嘆息道:“草民的忠心,在富貴面前,又算得了什么?甚至小恩小惠就會改變。這就是為何朕不相信草民。”
“父皇圣明。”蕭淼繼續說道,“張族興下定決心,回到軍營暗暗準備。半月前,他父死奔喪,趁機將一發私藏的彈藥帶了回來。然后,借著出喪,一家人來到來到大梁。”
“此人喪假只有十天。如今唐國必定已經知曉此人叛逃。為了不給唐國留下把柄,兒臣在挖出所有秘密后,就全部滅口了。”
蕭隱眉頭一皺,“這么快就殺了?”
“父皇放心。”蕭淼笑道,“這張族興雖然是火器兵,但知道的卻并不多。有關火器的東西,都挖干凈了。”
蕭隱搖頭,渾濁的眼睛射出一絲厲芒,:“此人叛主,死不足惜。古往今來因為富貴叛主之人,可沒有好下場。我大梁,未必沒有為了富貴叛梁投唐之人。太子,你可要小心謹慎啊。”
蕭淼肅然道:“父皇教訓的是。兒臣一定倍加小心。”
蕭隱問:“火器之事,萬不可讓不可靠之人知曉。此時事你親自組織工匠去干,一定要盡快出結果。”
父子兩人商議了半天,直到寢宮又換了幾盆冰塊,蕭淼才離開。
“請大王和老師責罰,張族興叛逃,主要是特察局的疏忽。”
芙蕖閣內,李織、李綿、李綢等總務處的特務主官一起跪下,請求處罰。
火器兵張族興全家叛逃梁國,雖然并未造成太大的泄密,卻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此事,先不說影響如何,性質就已經很嚴重。
現役士兵私藏火藥,借著奔喪回家,然后全家叛逃。直到遲遲不歸,村正才發現異常上報。
李洛的臉色少有的難看。
竟然有分到田地的士兵,全家叛逃!
這還得了?
但是,他有火卻無處發。
此事怪誰?
其實誰也不怪。要怪,也只能說人各有別,有的人就是禁不住誘惑。
情報機構再厲害,也不能面面俱到。火器兵好幾萬,你能天天盯著每個人?
就是后世,那也做不到啊。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何況還是不起眼的一個士卒。
火器兵只要有心,私藏一發彈藥并不難。后世管理制度那么健全,不也有兵私帶槍支離開軍營?至于私藏子彈的,那就更多了。
士兵奔喪,又不是戰時,誰能阻止他回家奔喪?
江西本來就挨著梁國。他只要一回家,全家人就能找個借口離開鄉村,進入梁國。
防不勝防啊。
崔秀寧嘆了口氣,“這不怪你們,火器的保密,我們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要是連火器兵也嚴防死守,我們就是人手再多幾倍也做不到沒有漏洞。我只想知道,你們怎么善后。”
李綢稟奏道:“宗晝的鋤奸別動隊已經在行動了,張族興一家必死無疑。”
李洛冷笑道,“宗晝不必動手了,張族興一家,應該已經被梁國滅口。”
崔秀寧點頭,“估計已經被殺,免得留下把柄。梁國還不敢明著得罪大唐。”
正說到這里,忽然特察局值班的李綾進來匯報道:“大王,老師,有關張族興的最新情報!”
“念!”李洛冷冷吐出一個字。
李綾有些惴惴不安的說道:“張族興一家,被梁國太子蕭淼許諾封侯、賞田萬畝、賞銀萬兩,利欲熏心之下叛逃。但蕭淼挖出有用的東西后,并沒有兌現承諾。五天前,張族興一家被蕭淼秘密處死。”
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鄙夷之色。
“你們起來吧。”崔西寧聲音冷清的說道,“這也是一個教訓。你們下去完善預防方案,盡可能堵住更多的漏洞。此類事件,不能再發生。”
“諾!謝老師!”眾人松了口氣,站起來恭恭敬敬的退出。
“是該推出身份制度了。”李洛站起來說道,“張族興叛逃,不是情報機關的責任,也不是軍中將領的責任,而是人口流動制度太松散。”
要是有明朝的路引制度,張族興根本無法一家人叛逃到梁國。
崔秀寧很認同,“沒錯。本來百姓想去哪就去哪,流動應該自由。可現在天下還沒有一統,是應該嚴格管控。你要推出明朝的路引?”
李洛想了想,“路引制度不能照搬,還是要改良。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崔秀寧在紙上畫了畫,抬起腦袋,“首先,身份證明要分種類。因為官員,軍警,工匠往往知道一些秘密,所以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樣,必須用專用身份證明。”
“官員就用吏員證,軍警用軍人證,工匠和科學家等人用理士證。這些證件,用身份證大小的木牌,上面有編號,以及個人簡單資料。”
“官員,軍警,工匠流動,必須要有出發地縣衙開具的證明。沒有證明和證件,就不許離開本縣,不許在外縣住店。”
“除此之外的人,一律用身份證。身份證用戶口簿一樣的小冊子,十二歲就開始辦。這些人流動,只需要鄉村公所開具證明。人一旦離世,證件就必須由鄉村公所收回,作為死亡消籍的證明之一。”
“任何驛站,關卡,客棧,私人,違規放行或者接待沒有證件和證明的人,一旦被舉報就要撤職,罰款,引起嚴重后果的,還要治罪。”
“某地鄉村官吏,發現外地人露宿野外,或借宿民家,必須要盤問來歷,檢查證件證明。發現證件證明造假,或發現可疑舉報,一旦證實,舉報者有獎勵…”
崔秀寧說了很多,已經是這個時代最穩妥的流動人口管理制度了。
這當然會增加政府的管理負擔,但也能最大限度的預防犯罪和叛亂,改善古代惡劣的治安環境。
李洛聽完之后,覺得可行是可行,就是制造證件和小冊子,要花費很多人力物力。
“那就把這東西先統一材料和規格,交由各州去辦。每個州,設立一個作坊,專門制作證件。私做證件的,最輕也是降籍為奴。”
兩人很快就定下了這件影響深遠的大事,接著又談論起張族興案。
“蕭隱知道了火藥是小顆粒,知道了火槍的形狀,尺寸和燧發機制,可他們不知道精細加工方法和最佳配比,不知道水力鍛錘等技術。”
“他們短時間之內,絕對無法造出威力相同的火藥,更別說復制我們的火銃。就算能,那制造效率也很低下,產量遠遠跟不上。”李洛說道。
他的確很惱火。但與其說是因為泄密,還不如說是因為被背叛。
梁國知道火器和火銃的秘密又如何?仿制出威力相同的火器又如何?
制造水平跟不上啊。
梁國能造一支,唐國就能造五支,十支。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意義。這就是先發優勢。唐國的火器制造體系經過好幾年的發展,已經初步成熟完善了。
可梁國剛剛只摸到門道,怎么玩兒?
以古人的智慧,李洛相信要是給梁國幾年時間,梁國也能大批量的仿制唐國火器。
問題是,李洛怎么可能給時間?
崔秀寧笑道:“就算我們把火器實物送給蕭隱,火藥方法和盤托出,他們要想裝備一個火器旅,那最少也要一兩年。”
火器就是她搞的,她很清楚在沒有水力鍛錘等技術條件下,純人工生產火器的速度有多慢。
“唉,就因為耕牛不夠,害得我今年不能發起統一之戰。”李洛很是無語,“夏糧正在收割,估計能有多少余糧?”
崔秀寧翻出一個冊子,“今年比較干旱,又因為缺牛造成耕種效率低下,估計有四千萬石到五千萬石,不能再多了。”
李洛皺眉,“怎么會怎么少?農戶有七百萬戶,平均每戶分了二十畝田,難道每戶只產出六七石夏糧?”
崔秀寧搖頭,“你之前就樂觀了。每戶二十萬畝,平均只種了一半面積,還不是深耕細作,畝產又大降。每戶能打六七石糧食,已經是大修水利的功勞了。”
李洛算了算,“大唐三千八百萬人口,到十月秋糧下來前,要耗費五千萬石以上的口糧。就是說,剛剛夠吃飽?我們只有八百多萬石糧稅?加海東,才一千萬石。”
到秋糧下來,唐國幾百萬非農業人口,還要耗費幾百萬石糧食啊。農夫繳納稅糧之后,除了口糧已經無糧可賣。這幾百萬非農業人口的口糧,還指望朝廷賣呢。
崔秀寧笑道:“要是強制讓百姓賣糧,讓他們吃個半飽,那還是能用兵的。但我們不能這么干。好不容易建立的民心,不能這么糟蹋。”
“沒有足夠儲備糧在手,不能發動統一之戰。”李洛肯定的說,“南方大戰再起,肯定會影響梁國和宋國的生產,拿什么賑濟難民?南方人口估計只有六千萬了,不能再大量死人了。”
崔秀寧道:“準確的說,算上大理國,各族人口加起來也就只剩六千萬。我們有三千八百萬,梁國大概一千四百萬,宋國和大理各三百多萬,貴族南部的土司們有一百多萬。”
蒙元沒有南侵時,南方光是納入統計的漢人就有八千萬。要是加上大理國,以及從來不統計的各族人口和隱戶逃戶,應該有九千多萬。
可如今,各族加起來,頂多六千萬。損失了三千多萬。
還能大量死人么?
就是少數民族人口,李洛都舍不得再損失。
“告訴高朗他們,讓他們在梁國朝廷出些好的主意,讓梁國盡可能減少百姓餓死,讓豪族們多出些糧食賑濟百姓。”李洛說道。
“我要給你點個贊。”崔秀寧笑的眼睛彎彎,“統治者做到你這份上,很值得驕傲了。難怪有人說你還有‘劉備之仁’。”
李洛也笑了,“我是圣王嘛,當然該仁就仁。有人有劉備仁慈是假的,真是扯淡。曹操九次屠城,孫家也屠城,漢末群雄少有不屠城的,可劉備一次都沒有。這難道不是仁?那時…”
“王八念經。”崔秀寧趕緊捂起耳朵,“不聽不聽。”
李洛每次談論起歷史,就會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她聽的好尷。
江陵城外,江煙寺,七月初五。
“末將拜見公主!”一個身材高大的葛衣男子在佛堂之后下拜,“不知公主召末將前來,有何吩咐。”
他拜的人,正是辛苦。
此時的辛苦身穿男裝,束發綸巾,像煞了一個翩翩濁世美少年。她這模樣要是走在鬧市,不知道會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目光。
“鄭將軍請起。本宮知道今日是鄭夫人忌日,將軍一定會來附近上墳祭拜,所以在此等候多時了。”辛苦笑吟吟說道,親自扶了鄭真九起來。
鄭真九彎腰拱手,神態恭敬的說道:“公主殿下是末將恩主,末將如何敢勞煩公主等候?殿下但有差遣,打發個小廝上門傳喚,末將敢有半分怠慢?”
他之前因為觸犯教規,要被革去香主之位,施以肉刑。辛苦見此人頗有些才能,而且為人重義,就出面保住了他,這才讓他有機會成為禁軍大將。
加上辛苦平時刻意籠絡,使得鄭真九成為了她的人。
辛苦面色哀愁的嘆了口氣,“事關重大,本宮如何敢馬虎。鄭將軍,本宮生死,今日皆在將軍之手了。”
鄭真九一驚,隨即怒道:“是誰敢對殿下無禮?只要殿下下令,末將定要為殿下討個說法!”
辛苦苦笑道:“將軍可知陛下賜婚,封本宮太子妃之事?”
鄭真九明白了,“莫非是殿下不愿?這…殿下可需要末將作甚么?”
當太子妃不好么?為何殿下如此憂愁?難道殿下另有心上人,想要抗旨?
倘若那樣,殿下又需要自己做什么?
鄭真九不由有些忐忑。
辛苦盯著鄭真九,一字一頓的說道:“本宮,需要將軍的五千左驍騎禁軍,控制皇宮,保護陛下,防止太子作亂!”
什么?!
鄭真就不敢相信的看著辛苦,足足愣了一會兒,才愕然說道:“殿下,何以至此?這是宮變,是叛亂,末將如何敢?就是末將敢,可五千將士又如何敢啊?還請殿下三思啊。”
辛苦肅然道:“將軍,倘若本宮不是女流之輩,而是陛下之子,那么將軍還敢么?”
鄭真九毫不猶豫的說道:“倘若殿下是皇子,哪怕是個庶子,末將也敢!”
辛苦笑道:“那將軍就不用猶豫了,因為…”
“因為本王!”突然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打斷辛苦的話,緊接著禪房的門一響,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就昂然而出。
“趙王!”鄭真九看到這青年,萬萬想不到趙王就在門后。
“末將拜見趙王!”鄭真九立刻下拜。
蕭焱笑呵呵的扶起鄭真九,“今日之會,實在逼不得已,本王和公主才出此下策啊。將軍莫要怪本王故弄玄虛。”
“不敢。能得兩位殿下如此相見,是末將的光彩。”鄭真九拱手道,“末將早就敬仰趙王殿下,也很為殿下不平。這大梁的太子之位,本就是殿下的。教中的老弟兄,誰不知道趙王在圣教時就有大功?”
“贖末將直言,陛下立魯王為太子,實在是偏心了些,這朝中內外,軍中上下,多有不服啊。”
“哈哈哈!”蕭焱大笑,“公主沒有看錯人,當真是巨眼識英雄。將軍快人快語,豪氣干云,真乃無雙國士也!”
鄭真九再次下拜,“兩位殿下但吩咐,末將無有不從!”
倘若只是辛苦讓他干,他肯定不敢。要是只是蕭隱讓他干,他肯定不愿。
但兩人一起拉攏,他也就沒有理由不敢干不愿干了。
“快快請起!只要將軍助我,此事本王已經有十分勝算。當年李世民需要十八學士和一般大將共同謀劃才干成大事。今日我等寥寥數人,也能成事!”蕭焱語氣鏗鏘,顯得信心十足,智珠在握。
鄭真九頓時放下不少,但他到底不是庸才,想了想說道:“殿下,左驍騎五千精兵控制皇宮保護陛下夠了,可要是魯王,齊王,晉王在外,那事情仍然難成啊。他們大可說殿下作亂,然后不顧陛下安危討伐殿下。”
蕭焱笑道:“將軍言之有理。不過此事本王已有布置。將軍只管封鎖皇宮四門,保護陛下。宮外三大王府,到時也皆在本王掌握之中。”
鄭真九咬牙道:“那末將就將生死置之度,誓死追隨兩位殿下了!”
蕭焱拍拍鄭真九的肩膀,“事成之后,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之位,少不了你的。嗯,你姓鄭,本王就給你準備鄭國公的爵位。”
辛苦也笑盈盈的說道:“過不了幾天,你就是鄭國公了,可喜可賀。”
鄭真九趕緊拜謝:“謝殿下,國公之位,末將不敢受。”
他雖然位置緊要,可畢竟只是個統帥五千人的將領,當初在教中也只是個香主。大梁開國快兩年了,他也才是個伯爵。
國公,之前根本不敢想啊。
七月十日,夜,三更將過。
南城的養心觀,忽然響起潮水般的聲響,伴隨著甲衣的鏗鏘聲。
不久,道觀三清殿就進來幾個身材高大的武將,乍看像是男子,可是在燭光的照耀下,又分明是女子無疑。
幾個女將繞到殿后,對著一位身穿黑甲,面容青澀的小將下拜,一起恭聲說道:“末將拜見公主!”
這個黑甲小將正是辛苦。
“都穿上甲,整好隊了?”辛苦按劍問道,小臉繃的緊緊的,在幽暗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有點陰森。
“稟公主,共三千六百一十五個姐妹,全部穿甲整隊。”一個滿臉橫肉的女將回答。
這幾天,娘子軍們分批進入蕭焱新建的養心觀,躲在還未完工的養心觀,竟然沒有引起外界懷疑。
直到今夜,她們才在辛苦的命令下取出蕭焱暗藏在養心觀的盔甲兵器,重新武裝了起來。
曾經在辛苦的率領下攻克潭州的娘子軍,終于又回來了。
“秦九妹!”辛苦點將。
“末將在!”
“你率一千二百姐妹,攻打齊王府!殺掉齊王!”
“諾!”
“衛英娘!”
“末將在!”
“你率一千二百姐妹,攻打晉王府,殺掉晉王!”
“諾!”
“劉冠珠!”
“在!”
“你率領剩下的姐妹,隨本宮匯合趙王府護衛,攻打魯王府!”
“諾!”
辛苦殺氣騰騰的看著一干部下,“今日要么生,要么死!只要成了,本宮保你們將來衣食無憂!出發!”
一聲令下,大隊的娘子軍分為三隊,趁著夜色的掩護,奔出養心觀,抬著攻墻的矮梯,沖向三大王府。
很快,街上的巡邏禁衛就被驚動,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蕭梁皇宮也上演著類似的一幕。
禁衛皇宮朱雀門的左驍騎禁軍,突然以捉拿入宮刺客為名,闖入宮中。鄭真九在部下還不明就里時,就指揮他們控制了蕭隱的宮殿。
直到此時,左驍騎的將士還以為真有刺客。
“陛下!”
一個內侍瘋狂的沖進蕭隱的寢宮,“陛下!左驍騎禁軍突然包圍寢宮,控制四門,說是捉拿刺客!他們還說刺客藏在侍衛中,正在繳侍衛的兵器!”
什么!
本來已經昏睡的蕭隱頓時嚇得一身冷汗,他突然就生出力氣,一把推開身邊的顧昭儀,瞪著一雙掛著大眼袋的渾濁眼睛,滿心不敢相信的驚怒。
“哪里有什么刺客!他們是造反了!”
蕭隱只打哆嗦,腿肚子抽筋,他厲聲笑道:“二郎!哈哈,是你么?好,好啊!”
“陛下!”顧昭儀嚇得花容失色,“是不是趙王造反了!”
“你怕什么!”蕭隱怒吼,如同一只老病的兇虎,“他不能怎么樣!走!出去看看,是不是這個趙王!”
“來人!給朕穿甲!”此時的蕭隱,似乎突然就恢復了不少力氣。
蕭隱掌控白蓮教大權多年,暗中稱王其實很久了,他可是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要是真的無能,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而趙王蕭焱,此時也一身盔甲的站在寢宮之外,他在對一群左驍騎衛的將領訓話。
“本王已經走到這步!你們也沒有退路!本王讓你們保護好陛下,擁護本王!”蕭焱大喝道,“有不愿意的,此時可以站出來!”
直到此時,將士們才知道,他們竟然參與了宮變。
可是事已至此,又有趙王做主,他們還怕什么?
“擁護趙王!”
“保護陛下!”
鄭真九帶頭高呼,眾將也跟著高呼,緊接著五千將士也一起高呼。
“擁護趙王,保護陛下!”
原本攻打皇宮救駕的其他三衛,頓時都止住了攻勢。趙王已經入宮,皇帝已經在趙王控制之中,再攻打皇宮救駕已經沒有意義了。
蕭隱剛剛走到宮門口,聽到高呼頓時臉色慘白。可是,憤怒和不甘仍然讓他走了出去。
一身金黃盔甲的蕭隱一出現,宮外頓時雅雀無聲。數千雙眼睛,一起看向站在臺階之上的大梁皇帝。
其中很多白蓮教出身的將士,看到積威多年的圣教之主,甚至忍不住就要下拜。
蕭焱卻夷然不懼的仰視著自己的父皇,目光慢慢變得漠然。
這個男人,終于走出了這一步。
蕭焱慢慢向蕭隱走去。
一步,兩步…每一步都踏在蕭隱和五千將士的心上。
直到能清晰看見蕭隱的眼袋,蕭焱才停下腳步。
他,笑了。
笑得很干凈,很明亮。
這笑容,竟然讓蕭隱有點恍惚。他似乎又看到了少年時的蕭焱,也是這么笑著,對自己說,父君,我今天讀了《昭明文選》。
可是今天…他在宮變!
“二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嗯?”蕭隱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的兒子,因為體力不支,他只能用劍拄著地,額頭上都是汗水。
“兒臣知道。”蕭焱很平靜的說道,“父皇,你身子欠安,好好歇著吧。朝中的事,兒臣會處理好的。”
蕭隱閉上眼睛,“二郎,你不要胡鬧了,回去吧。朕知道,你是為了大梁。但你的法子不對,你回去好好讀幾天書,靜靜心吧。”
數千人的場面,卻顯得很安靜,除了父子兩人的說話聲,就是夏蟲的嘶鳴。
幾只螢火蟲飛到蕭焱面前,無聲飛舞。蕭焱很隨意伸手抓住一只螢火蟲,“父皇,兒臣請父皇休養身體,外間事兒臣一定會料理好的。沒事的,父皇放心就是了。”
蕭隱神色晦暗的搖搖頭,他抬起手,指著宮外,“二郎啊,你跑到這里有什么用,咹?太子,齊王,晉王都在宮外,你以為在朕的身邊,就能贏么?回去吧,你是朕的兒子,朕有分寸。”
蕭焱手一松,放了螢火蟲,夜風般溫和的笑道:“父皇你聽到什么了么?外面。”他也指著宮外。
什么?
蕭隱顫巍巍的偏著花白的腦袋,微微勾著脖子,皺著眉頭仔細傾聽外面的聲音,慢慢的,他的臉色變了。
“外面,是在攻打三家王府?”蕭隱干巴巴的問道,聲音就像木頭和石頭摩擦。
蕭焱認真的點點頭,“父皇沒猜錯。估計,已經拿下了。”
“好,好,好!”蕭隱的聲音帶著哭腔,“二郎,你很好,很孝順。”
蕭焱垂下頭,“我沒辦法。”
蕭隱指著他,“外面的,是什么兵?”
蕭焱回答:“稟父皇,是娘子軍?”
什么?
娘子軍?
蕭隱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有很清楚,沒有聽錯。
娘子軍,那不是苦兒的部下么?已經不是一支兵馬了啊。
苦兒,也參與了么?她為什么要這么干?
“她,苦兒,為何?”蕭隱干澀的問道。
蕭焱笑了笑,“她不想嫁給魯王,怕給魯王陪葬。”
“哈哈哈!”蕭隱突然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搖頭。
慢慢的,蕭隱轉過身體,腳步踉蹌的往寢宮走去,將將走到門口,他又艱難的扭過頭,“能不能,饒他們一命?他們是你的兄弟,魯王還擔負著大事,十分緊要。”
“父皇放心,兒臣沒有那么狠,只是辛苦…”蕭焱也不敢肯定,三個兄弟現在是生是死。他很清楚辛苦的狠辣。
生,當然更好。死了,也只能厚葬了。
人孰無死?早晚而已。
“哈哈哈!辛苦!”蕭隱再次大笑,笑得很是悲涼,一邊搖頭進入寢宮,“唉,人吶,人心吶…”
緊接著,蕭焱就率領一群心腹護衛跟了進去。沒過多久,蕭焱再次出來,手中已經多了幾道圣旨。
蕭焱喝道:“傳陛下圣旨,前、后、右三衛,以及宮中侍衛,全部聽趙王所令,原地待命!抗旨者斬!”
“傳陛下圣旨!城東大營,鳳山大營…”
太子蕭淼萬萬想不到,今夜竟然突然有兵馬攻打他的王府。
辛苦親率一千二娘子軍,五百趙王府護衛,共一千七百人,突襲魯王府前門和后門。
而蕭淼府中,只有五六百護衛。
他雖然當了太子,但沒當多久,還沒來得及時挑選太子禁軍。
早有準備的娘子軍,抬著矮梯,很快就攻入墻內,打開大門。太子護衛還沒來得及起來穿甲集合,就被辛苦率軍攻殺進來。
“殺!”
辛苦一身黑甲,在一群女軍的簇擁下,揮劍呼喝。火光下,她原本明麗甜美的小臉,此時變得說不出的狠厲。
趙王府的護衛,也在辛苦的命令下奮勇沖殺。太子府的護衛寡不敵眾,頓時陷入被圍殺的境地。
頓時,整個太子府到處都是廝殺和慘叫聲,到處都是火光,讓原本祥和的夏夜變得血腥恐怖。
“嗖嗖!”娘子軍箭如雨下,攢射數量處于劣勢的太子府護衛。
蕭淼大驚之下,率領一群護衛,拼命的想殺出重圍,沖到外面搬救兵。
辛苦則是率領大批娘子軍,緊追不舍,將逃到后花園的蕭淼團團包圍。
“辛苦!是你!”蕭淼看到辛苦,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你瘋了么!為什么!”蕭淼驚怒交加。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太子妃竟然夜半帶兵圍殺自己。
辛苦冷笑,目中滿是殺意,“為什么?韃子是敵人,你竟然一心想和韃子結盟!那就得死!”
什么?
蕭淼不敢相信的聽著辛苦的理由,氣的渾身發抖。
“你懂什么!”蕭淼一邊躲在護衛身后,一邊大聲道,“我這是為了大梁!李洛比韃子更危險!我有什么錯!你這個賤人!”
“殺!殺了蕭淼,趙王有賞!”辛苦喝道。
“哈哈哈!趙王!是你!辛苦,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蕭淼眼看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眼睛都紅了。
“你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做大事!做讓大梁變強的大事!你們竟然要殺我!哈哈哈!蕭焱!辛苦!你們是大梁的罪人!”蕭淼歇斯底里的大吼。
這幾天,他一直在組織火藥匠人反復試驗唐軍的火藥,眼看不久之后就會有突破,誰成想,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是大梁太子!你們誰敢殺我!誰敢!”蕭淼神色猙獰的大喝。
果然,娘子軍們也有些不敢下手了。
辛苦用劍指著蕭淼,“陛下已經被趙王保護起來了!一切都有趙王擔著,給我殺!放箭!”
娘子軍們頓時不再有絲毫遲疑,蜂擁而上的圍殺蕭淼身邊最后的護衛。
終于,最后只剩下蕭淼一人,持劍慘笑。
他看著辛苦,看著這個快要成為自己太子妃的女人,心中恨意滔天。
“哈哈哈,我不冤!我瞎了眼睛!瞎了心吶!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心如蛇蝎的女人,卻還要娶你!不冤!哈哈哈!”蕭淼狀若瘋狂。
“殺!”辛苦下令。
“嗖嗖嗖!”一簇亂箭之后,蕭淼頓時被射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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