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七年冬月二十七,寧海州城東的一處山坳,出現了感動大元朝的一幕。
流民們不但吃上了香噴噴的白米粥,而且從達魯花赤,知州,到縣令,前仆后繼的來送溫暖。
這些官吏,對流民們說起好話來也一套一套的,感動的很多流民都以為,這州中的官人都是好官,唯獨鄉村里面的保長甲主才是壞銀。
當然,他們最感激的,還是鎮守官人李洛。因為,大家都知道,對流民們好,都是李大官人的主意。
李大官人之所以對他們好,是因為他渾家李夫人是他們的同鄉,齊魯大嫚。
不光有粥喝,官府還送來了木料,讓他們搭建臨時存身的窩棚,送來了木柴和冬衣,給他們取暖。
流民除了魯大爺這一股,還有其他五股,足足五六千人。
雖然流民們沒有武器裝備,又是烏合之眾,但畢竟人數太多。李洛等官員為了以防流民鬧事,秘調了水師四百兵,加上州衙衙兵,縣衙巡捕衙役,以及李洛等人的親衛,護衛,家丁,還有城中青壯,糾集了近兩千武裝力量,以防萬一。
崔秀寧派到流民中的特務,也時刻關注流民的動靜,一旦出現有人煽動流民作亂的苗頭,立刻匯報預警,防患于未然。
僅僅過了一天,流民中就有傳聞了。說是李夫人求了李大官人,這賑濟流民也不是長久之計,讓李大官人找個好地方,讓大家有地種,有衣穿,還不用繳納很多稅。
李大官人拗不過李夫人,他想啊想啊,終于想起東邊出海不到兩百里的地方有一個島,足有幾個縣那么大,上面都是沒開懇的荒地,而且沒有官府管著,簡直是世外桃源。
但是,李大官人還沒有答應。畢竟流民太多,要把他們送到那個世外桃源,就需要很多船。
這些消息流傳的很快,不但五六千流民知道了,其他地方的流民也知道了。
于是,接下來三天,源源不斷有流民來寧海州的流民匯聚地,他們不但也想接受賑濟,也抱著期待。
到冬月三十,流民已經匯集了好幾萬人。
李洛早有準備,不但官倉的糧食源源不斷運到匯集地,滿足越來越多的需求。而且還動員官吏安撫流民情緒,臨時委任魯大爺等幾十個流民頭領為村長,先把流民頭領籠絡起來,讓他們各自管理自己的流民隊伍。
這樣,就盡可能的防范流民因為人數太多失控。
但流民人數太多了,而且還在不斷匯集,潛藏在不同流民隊伍中的特務,也不斷傳回消息。從他們傳回的消息看,流民雖然有點躁動,但還沒有出現煽動流民作亂的野心分子。
等到冬月三十一日,一天就來了二三十股流民。整個流民匯集地,超過了七萬人!
方圓數里地的范圍內,到處都是流民的窩棚,到處都是粥棚,以及用來取暖的火堆。那情形,極其壯觀。
官吏們當然是狡猾的,既然早有準備,怎么可能讓流民有聚眾鬧事的機會?所以,流民區被規劃為幾十個相對獨立的區域,各自管各自,相互之間并不混雜。
等到臘月一日,開始下大雪了。可是仍然有流民冒雪前來。至此,整個流民區達到近八萬人!流民不光有寧海州人,還有萊州人,登州人。
這么多人的賑濟和管理,逼得整個州衙和縣衙的人員都被組織動員,在李洛的指揮下,緊張有序、前所未有的高效運轉起來。
倘若沒有整個寧海官府的力量,這么多流民,李洛根本無法管控照應過來,他不但哄騙了整個寧海官場,還利用官位職權把整個官府變成了工具。
而流民中的傳言,在特察局特務的大肆渲染下,也愈演愈烈,短短幾天就形成了一股強大“民意”。
他們要去海外的世外桃源!
李大官人不是還沒有決定么?那就求他,求他答應!
緊接著,又開始有消息傳出,說李大官人答應李夫人了,決定調集船隊,送大家去兩百里外的海島,去那個沒有苛捐雜稅的海島!
好消息啊!
李夫人,他們的齊魯大嫚,果然沒有忘本,還記得他們這些沒活路的老鄉,真是觀世音菩薩啊!
李大官人,也是個大大的好官,萬家生佛啊。
在特務們的推波助瀾之下,流民區的輿情,完全向著李洛和崔秀寧設計的方向發展。
知州等官吏們聽到這些傳聞,也故意“泄露”說是真的,鎮守官人已經在征調船隊了,還準備了種子,農具,耕牛,送大家去東邊海島上過好日子。
官吏們雖然向流民們證實了傳聞,但他們肚子都快要笑破了。
這東邊大海兩百里內,哪有幾個縣那么大的海島?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這都是鎮守官人哄騙流民的謊話罷了,可笑流民如今卻深信不疑,被人賣了還懵然不知。
當真是愚民,活該被賣當奴隸。
他們不知道的是,鎮守官人哄騙的自始至終不是流民,而是他們這些食肉者。
也不能說他們真蠢,只能說他們是利令智昏,整體弱點被李洛和崔秀寧摸得透透的。
此時雖然天降大雪,天氣寒冷,可流民們有粥喝,有衣穿,有柴火取暖,有窩棚擋風,一時竟然過上了難得的“好日子”。
于是,近八萬人的流民,竟然沒有出現騷動,大小官吏們放心了。
鎮守官人聯絡的商人快到了吧?這段時間可是辛苦他們了。希望海外大商人早點到,把這些“貨物”送上船,他們拿到錢才能真正放心。
州衙官邸內宅,燒著旺旺的無煙銀霜炭火,整個屋子溫暖如春。
崔秀寧斜靠在炕上,正在寫寫畫畫,偶爾端起一杯西域葡萄酒,小抿一口。
都說葡萄酒養顏呢。
李洛光腳踩在木板上,在看《水經注》,一邊看一邊說:“山中奴婢不食黍”,酈道元這句話寫的真好啊。”
崔秀寧頭也不抬的說道:“什么意思?不明覺厲。”
李洛合上書笑道:“漢朝李衡,在山中種了一千棵橘子樹,每年有不少收入。所以他說橘樹是不用吃飯的奴婢。古人往往雅稱橘子是橘奴。”
崔秀寧哼哼道:“掉書袋。不過有點意思,你懂得真多,俺好崇拜你。”
李洛說:“不要崇拜我,想想現在美好的生活。你看看,這外面數九寒天,鵝毛大雪,路有凍死骨啊!而我們呢,躲在畫堂華屋,住著美宅廣夏,烤著銀霜炭火,喝著葡萄美酒…”
崔秀寧忍不住放下筆,“男人,你念詩嗎?你咋不說朱門酒肉臭呢?”
李洛一攤手,“你崔秀寧,已經不像個革命者了。你是個被珠光寶氣毒害的貴婦人,被榮華富貴腐蝕高貴心靈的天使,你已經和華麗被褥下的虱子,同流合污了。天啦,你變得如此庸俗,勢利,不可理喻,到底在哪天的夜晚,你和魔鬼達成了交易…”
崔秀寧嗤嗤笑道:“你真是個逗比,我現在笑了,你可以結束了。”
李洛臉上夸張的表情頓時收斂,“海上運輸,是個問題。”
崔秀寧道:“就不能分批運輸嗎?我們的計劃就是分兩到三次啊。”
李洛搖頭:“我現在改主意了。夜長夢多。這么多流民聚在這里,時間長了,容易被元廷知道。”
崔秀寧道:“海東的船,江華的船,大小好幾十艘,這次全部被調用了。可一次只能運輸兩萬多人。還有五萬人,運載不了。”
“買船一時半會買不到那么多現成的。現在,只有征用寧海州的所有海船,再請我那假伯父幫忙,征調高麗的部分海船。”李洛道。
崔秀寧道:“你已經派人去仁州了?”
李洛點頭,“崔牧已經出發去仁州了。”
崔秀寧不滿的說道:“你怎么不告訴我啊,大崔先生可能是我祖先哦!”
李洛笑道:“沒事,我派了不少護衛給他。他有我寫給李簽的信。假伯父一道命令,就可以征調幾十條海船。我估計,最多七八天,高麗的船隊就能來寧海州。”
崔秀寧很無語的說道:“你還真會利用仁州李氏。我看你以后怎么收場。”
李洛道:“光我送的骨瓷秘方,就讓李氏每年多收入十萬兩,被我利用一下有什么大不了?都是錢買的,不用白不用。”
正在這時,忽然李沅的聲音在外面道:“兄長,嫂嫂,李綢求見。”
“讓她進來。”崔秀寧說道,又對李洛道:“你穿上鞋子吧。”
李洛剛穿上鞋子,李綢就帶著寒風進來。她穿著崔秀寧送的水獺皮大衣,顯得既干練又貴重。
只有部下貴重,主上才能更加貴重。兩人的每個學生,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李綢向李洛和崔秀寧行禮完畢,稟告道:“社主,老師,我有手下傳回消息,有一個叫申花生的年輕流民,不久前秘密煽動流民作亂,說是趁著大雪,偷襲州城。”
什么?李洛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煽動作亂,這還得了!
崔秀寧肅然問道:“這個申花生,是個什么樣的人?”這名字挺有喜感,可是他企圖做的事,卻全無喜感。
李綢說道:“臥底說,申花生曾是個世候衙兵,以勇武著稱,曾經隨軍征討大越國(越南),積功做到百戶。可是因為有次被蒙古大兵鞭打,一怒之下還手,將蒙古兵暴打一頓,被褫奪軍職,開革回家種地。”
李洛很是無語。一個六品百戶軍官,被一個蒙古士兵鞭打,還手之后竟然被開革。由此可見,漢人軍官的地位之低。這就像后世,一個日軍士兵,就敢抽偽軍軍官耳光一樣。
李綢繼續說:“申花生說,他信不過蒙元官府,所謂去海外世外桃源,必定有詐。他聯絡所屬隊伍的流民,計劃將來視察的州衙官吏控制起來,打開城門,起兵反元!”
“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話?”李洛立刻追問。
李綢笑道:“社主放心,幾乎沒有幾個流民信他的話。然后我的屬下反而散布他有野心,想造反,將要連累大家,流民們就更不敢信他。而且,這只是一股流民隊伍,就算萬一被他煽動,也不過上千人隨他鬧事。”
崔秀寧道:“你和宗晝商議,挑選幾個身手好的別動隊員,潛入這支流民隊伍,夜晚乘他睡著了,制住他,悄悄困了,借著夜色帶回來。”
“諾!”李綢領命,趕緊下去布置了。
李洛臉上陰晴不定,暗道果然沒那么順利。這不,有人跳出來了。
申花生…好家伙,看來這人不但用勇力,也有些腦子,膽魄也不小。他倒想看看,這顆花生,能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