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廢墟中,秦少白扶著墻搖搖晃晃爬起,一身白衣已變成乞丐裝,碎條條搭在身上,真應了那句“衣不蔽體”。頭發蓬亂,滿面污漬,口鼻還有凝固血痕,眼里滿是驚惶慌亂。若是讓天一宗任何一個門人看到,怕是要目瞪口呆——這就是宗門以風度翩翩聞名的白衣秀士秦少白師兄?
秦少白的驚惶不僅僅是那天災般的恐怖攻擊,也不僅僅是諸同門生死不明,而是他為了抵御那紫電巨叉狂暴攻擊的余波——嗯,只是余波,他還算幸運,并不處在那條百丈攻擊帶。但即使是余波,也損盡了他的丹田真元,又拼命吸收了七塊靈石,才勉強撐了過去。
貌似北海夜叉一擊之后再無動靜,然而現在他的真元枯竭,經脈里還塞滿了因倉促吸收靈石而無法及時排出的雜氣,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仿佛口鼻被蒙上一層厚布般,連呼吸都不順暢。
秦少白喘息著用劍鞘支撐住身體,咬咬牙,一抖手亮出第八塊靈石,也是最后一塊。這是一塊準中品靈石,如果是在山海域,這種品質他連看都不看,就算別無選擇用了,效果也好不到哪去。但這一塊靈石不同,這是從溫如儀手里搶來的(也就是羅霄的存貨),效果神異,雖然沒達到中品,卻猶勝中品,之前他已深受其惠。
秦少白如同一塊干涸的海綿,短短幾息就將靈石吸凈,手一松,碎末隨風飄飛。
秦少白立即盤坐地面,橫劍于膝,隨著深長的呼吸吐納,淺灰色的雜氣廢氣從鼻孔噴出,臉上污垢簌簌掉落,顯露出漸漸紅潤的面龐。
正行功到緊要關頭,身側不遠處一堆亂石被嘩啦推開,泥塵彌漫中,露出三個灰頭土臉水手的身影。
三個水手渾身是傷,滿臉驚恐,手腳都在發抖,只掃了秦少白一眼,就待逃離。
其中一人忽然道:“等等,我認得這個人,就是他跟他的同伙招來這場災禍的。”
“什么?混蛋!我要殺了他!”
“你瘋了!他是個修真者…”
“不,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是個重傷的修真者,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錯,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靈氣。”
“殺了他!”
三個頂多不過武者級數的水手拔出隨身攜帶的短刀手斧,朝秦少白包圍過來。接近三丈時,水手互打眼色,一齊舉起刀斧狠狠投擲——他們終究還是有所顧忌,不敢過于接近。
正行功的秦少白握劍鞘的手一緊,剛要動作。
突然一堵斷墻轟然炸開,碎石亂飛,不但將飛到半途的刀斧盡數擊落,更打得三個水手滿頭是包,抱頭慘嚎。
煙塵迷濛中,一個人影從斷墻豁口邁出,手里提著一根長棍似的兵器,直直向秦少白走去。
三個水手罵罵咧咧朝那人影撲去,那人長棍一旋,三個水手分三個方向跌飛,半天爬不起來。
那人繼續前行,經過其中一個在地上掙扎的水手身邊時,水手費力伸手一只毛手抓向那人足踝。那人手里長棍倒轉往下一頓,噗,扎穿水手手腕。
原來不是長棍,而是長槍。
在水手長嚎聲中,那人拔槍帶出一溜鮮血,槍尖拖地,發出刺耳的刮響聲繼續前行,一直走到秦少白面前十步停住,冷冷盯著他,一言不發。
半刻時后,秦少白長吁一口氣,胡亂扯下襤褸的外衣,從納物法器里取出一件潔凈的白衣披上,再捋了捋頭發,多多少少又恢復了那么一點瀟灑。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后,才向來人點點頭:“多謝這位師弟…好像有點面熟啊,我們認識?”
天空的烏云漸漸散去,隱隱還有電蛇出沒,光線比之前好了不少,來人抬手用力抹了幾把臉上的泥灰,露出面目,最重要的是露出了右臉頰那道長長的如蜈蚣似地疤痕。
秦少白臉色異樣:“是你?!”
“是我,控鶴門苗成。”苗成的手指輕輕摩著臉上那道疤痕,眼神越來越冷,“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讓這些癟三攪了我們交手興致。”
“交手?你要向我挑戰?”秦少白一臉不可思議,差點大笑,“你是認真的嗎?”
“我的感應告訴我,你身上的真元所剩無幾,如果沒有得到及時足量的靈氣補充,你很快就會掉階。若你身上還有靈石,絕不可能不使用…”苗成緩緩抬起長槍,斜斜指向秦少白,“這么好的機會,你說,我是不是認真的?”
秦少白面不改色,手搭劍柄,傲然道:“就算我不動用真元,我終究還是修真者的實力,你以為你區區一個渣武士能奈何得了我?”
苗成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笑意:“如果是別人,我確實奈何不了,但像你這樣的天生通靈…哈哈哈哈!承受我苗成的怒火吧!”
一槍刺出,尖嘯震耳。
這一槍沒有真元,沒有元力,就是簡簡單單一槍,卻刺出了類似音爆一樣的震撼嘯聲。
秦少白臉色終于變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家伙,居然有這樣精湛的槍術,這樣扎實的根基。如果還有真元,他根本不用拔劍,彈指就能破去,余勁還能把對手戳個對穿。
但現在,秦少白只能憋屈萬分地拔劍,然后以他自認為最強力的一記劍式“風入松”,同樣以劍尖狠狠點向槍尖——他就不信了,對手的功力還能強過他。
劍尖與槍尖兇狠撞擊,利劍與長槍同時彎成弓形,然后在雙方同時發力之下,繃然彈直。
在雙方力量相等的情況下,劍的蓄力回彈絕不及槍的蓄力回彈。秦少白一下就吃了個大虧,虎口震裂,長劍差點脫手,失驚而退,這一退就拱手讓出先機。
苗成長槍矯動如龍,點、扎、撥、攔、挑…把一手槍術施展得淋漓盡致,完全控制了整場打斗。
突突突突!斷壁殘垣出現密麻槍洞,煙塵彌漫,碎屑四濺,劃破秦少白的俊臉與整潔的白衣,秦少白狼狽無比又蹦又跳,甚至打滾才勉強躲開,免于穿心洞腹之厄。在這一刻,他無比后悔沒有好好練習本門上乘身步法,當然,還有劍法…
他也終于明白了苗成那句“如果是別人,我確實奈何不了,但像你這樣的天生通靈…”是什么意思。
天生通靈,就是先天就是通靈境,別人窮盡一生都達不到的境界,他在滿十二歲后測試就達到了。天生靈根,天生修真,直接跳過武者、武士階段,這樣的人,確實是天之驕子。
好處是,天生通靈者不需要經過漫長的武者、武士階段積累,很年輕就能成為修真強者。
壞處是,沒有積累,就沒有基礎,沒學過武技,沒學過奧義,甚至連基礎的拳腳與身步法都沒學。因為不需要——你一劍都能劈山了,還愿意傻乎乎地用劍削木人樁么?
這個“壞處”正常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壞處,哪個修真者沒有真元?沒真元還算修真者么?
很遺憾,眼下秦少白就沒有真元,所以他這個基礎武學一塌糊涂的偽修真者,被他所鄙視的“渣武士”肆意吊打了足足一刻時。
最后,長槍奪地洞穿秦少白的腰帶釘在一面斷墻上。
槍鋒劃破了秦少白的腰肉,鮮血溢出,衣襟漸染,但他不敢稍動,一動,腰帶就會斷,然后…士可殺不可辱!秦少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死死盯住苗成,一言不發。
苗成緩步上前,向秦少白伸手:“劍。”
秦少白臉肌抽了抽,咬牙倒轉劍柄,遞給苗成。他原以為對方只是要繳自己的械,直到苗成下一個動作,才讓他明白何謂“種什么因得什么果”。
苗成用這把破了自己的相,給予自己莫大恥辱的劍同樣刺破秦少白的右臉頰,斜斜劃下。
劍尖從額角一直劃到嘴角,刺得極深,皮肉翻卷,鮮血長流,甚至能看到牙槽。
秦少白始終一言不發,汗如雨下,血貫雙瞳,肌肉痙攣,面孔扭曲…一瞬間,就由人變成了鬼。
苗成渾不在意對方的仇恨眼神,在施加皮肉之苦外,更給了對手心靈重重一擊:“我只想告訴你,我沒有真元,依然是個武士,而你沒有真元,卻什么都、不、是!”
劍器扔下,長槍拔出,苗成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