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時辰后,在落日金色余暉下,果然矗立著一座破敗的驛站。
定北是個下縣,人少地貧,能有個驛站就不錯了,指望有多好顯然不現實。驛站是官辦,類似招待所,一般用來接待出仕致仕的官員,同時兼傳遞軍情政令的遞鋪,有軍馬若干,驛丞、驛吏、驛役等員若干。
不過官員過境也好,軍情傳遞也好,十天半月也難行碰到一回,資源閑置自然是浪費,所以一般也用于接待過往商旅,也算一項收入。
看到一大群人馬入住,驛丞、驛吏、驛卒們自然是喜翻了心,他們這驛站雖然破敗點,但勝在地方寬敞,這隊車馬總共不到四十人,完全住得下。
在一片人叫馬嘶的混亂中,羅霄也驅馬走進來,剛下馬就見一個驛役跑來嚷嚷:“把馬牽過來,這車輛沉得很,得再加一挽馬力才行…”
羅霄有點搞不清狀況,指著邊上馬槽里正吃食的群馬道:“這不有一堆馬么,怎么要用我的馬?”
驛役一瞪眼,很不耐煩道:“那是驛馬,能一樣么?快點,別磨蹭!”
羅霄的馬是修武堂提供的,談不上多好,而且為了符合他易容后的身份,他選的還是眾弟子的馬匹里最夯的一匹,雖然不是拉車的挽馬,卻也差不多了。
雖說自個的不算好馬,但也并不意味著羅霄愿意莫名其妙的“被幫忙”,不悅道:“這位大哥,你弄錯了吧,我跟他們不是…”
“我們不是一伙的。”一個厚實的聲音傳來。
羅霄扭頭看去,正是錦衣漢子之一,那個五階中期的武者,在這支車隊里,實力算是第二了。
錦衣漢子有些忌憚地看了他一眼,對驛役道:“我會安排幾個人過來幫推一下…這位是你的新客人。”
驛役這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對羅霄道:“這人慌馬亂的…”
羅霄點點頭,算是揭過了這一茬。其實主要是這驛役并非武者,否則稍加感應就能明白眼前的青年是個五階武者,哪敢咋咋唬唬?
錦衣漢子離開后,與幾個護衛低聲說了幾句,那幾個護衛眼光就掃了過來,眼神充滿戒備。
羅霄自然知道對方說的是要提防自己之類的話,卻也不引為意,畢竟人家拉家帶口,又帶著恁多財貲,對他一個陌生武者有警惕心很正常。當下把馬匹交給驛役,走進驛廳。
驛廳其實就是個大通堂,擺放著七八張大桌,數十條凳,還有幾個小隔間。堂上已經先來了幾撥客人,有行商,也有野武者模樣的路客。由于正是晚飯時間,大家都在等飯,不過一下來了這么多人伙房頓時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
羅霄眼看一時半會輪不自己,便讓驛役領著先去找住房。由于來客太多,單間都被訂完了,只能睡大通鋪,羅霄也不以為意,修行中人,隨遇而安。
大通鋪里一字排開足以睡十來個人,不過這會一個人都沒有,都在樓下等飯呢。左右也是閑著,羅霄一晃身,隱入仙石洞天。然后就在平臺上開始把所學各種武技奧義一遍遍練習:十絕散手、風之影、盾擊術、飛鉈十二手、弓箭術…等等。
十絕散手聽上去只有十個招法,實際上每個招法都有各種應式,臨敵應手入手,變化無窮。而風之影雖然缺乏獨特的環境訓練,但基礎身步趟走倒不講究,任意環境都能練習,這種扎根基的東西最簡單也最重要,需要長年累月的練習,越熟練越扎實越好,最終使之成為武者的本能。
無論是武技還是奧義,都是上手容易上身難,沒有經歷千錘百煉,哪來一身傲視群倫的真功?
羅霄這大半年如此突飛猛進,除了得天獨厚的資源,更重要的是他有比尋常武者多數百倍的時間訓練。實事求是的說,他的每一門武技奧義,不下于數十年之功,哪怕是最簡單最基礎的一招式法,他都是精益求精,幾乎打出花來。一分苦功一分收獲,這才有了橫掃同境界無敵手的驕人戰績。
這一練習就是大半天,直到身上汗水干了濕,濕了干,如是六輪之后,羅霄才閃身而出,端起桌上尚溫的茶水一咕嚕喝下半壺。然后到洗漱一番,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施施然走出房間。
從樓上就能看到,大通堂里已經擺上了好幾桌酒菜,看裝束多是那群車馬隊里的人。優先照顧大主顧,這也是開門做生意應有之意,其余散客就只能先等等了。只不過這世上有脾氣的人可不少,尤其是肚皮餓著的時候,結果羅霄還沒走下樓梯,下面就出事了。
一邊桌上兩個客人,一壯一瘦,神情兇戾,很不好惹的樣子,正看到驛役端著一盤剛蒸出來的悶雞走向對面隔間的客人。這桌客人正是那富家公子及一名五旬胖老者,雖只兩人,桌上卻擺滿了菜肴,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上菜。
壯漢突然一拍桌子,怒道:“你!就是你!過來!老子問你,是老子先到還是那桌先到?”
驛役遲疑一下,沒敢睜眼說瞎話,只得道:“是你們先到…”
“那是老子沒錢?”
驛役心道,就你倆人這窮措大的模樣,就算叫一桌也抵不上人家一個菜,嘴里麻溜道:“這南來北往客,賺五湖四海財,一看客人今歲就是旺財運,財源滾滾來…”
一般行商腳客,聽到這樣的吉利話,這氣多半也就順了,壯漢果然氣順了,另外手也順了——直接把悶雞順到自己桌上,嘴里兀自道:“那么一大桌能吃了嗎,這雞就歸大爺了。”
這一下碗里奪食,富家公子臉色頓時變了,身體剛一動,侍立身后的錦衣漢子低聲道:“二少,交給我。”
錦衣漢子邊走邊向一名護衛使眼色,讓對方把外面的人叫進來,他剛才感應了一下,發現這兩個行腳客居然都是野武者,而且有五階實力,他一個人吃不住。如果不是被對方踩臉,他是絕不想招惹這等實力的人物。
“這位兄弟…”
錦衣漢子剛一抱拳,那壯漢正撕下大雞腳據案大嚼,頭也不抬道:“打住!看家護院的狗有什么資格跟老子稱兄道弟?”
錦衣漢子臉色一沉:“兄弟,行走江湖,當知禍從口出…”
壯漢抬頭一呲牙:“說得沒錯,禍從口出!”手里的雞腳骨嗤地射向錦衣漢子面門。
距離如此之近,縱然錦衣漢子有所戒備也擋之不及,只來得及一偏頭,原本射向其眼睛的雞骨擦額而過,劃出一道血印子。
大漢呼地當胸一拳,錦衣漢子倉促抬手貼胸一擋,一股如山的巨力涌來,整個人被打飛出去,正摔向那富家公子一桌。
由于此時那些護衛要么在外面幫忙,要么在別桌候食,一時阻之不及,眼睜睜見一個百多斤的大活人飛砸過來。
“父親小心!”
富家公子一撩衫尾,踩凳躍起,單臂伸手按住倒飛過來的錦衣大漢。然而就在此時,壯漢與那從頭到尾沒說話的瘦小老者同時躥出,從兩個方向撞向富家公子。
嘭地一響,三道人影乍觸猝分,富家公子踉蹌后退,壯漢與老者也向后跌去。
忽聽壯漢一聲大喝:“老子吃了一個雞腿也夠本了,這飯不吃了。走!”
兩道人影奪門而出,差點與正沖進來的另一錦衣漢子及護衛撞上。一見大通堂的情形,護衛們頓時大怒,紛紛拔刀要去追趕。
“算了,沒什么大事,別追了。”那胖老者臉色難看,卻似有顧忌,制止了護衛的騷動。
驛丞聞訊而來,一口一個“駱員外”連聲致歉,那胖老者忙回禮連道不敢。
驛丞致歉幾句,最后道:“聽說貴公子與那兩個惡客動了手,沒傷著吧?”
富家公子拱拱手,神色傲然:“區區兩個五階中期,還傷不了我…呃!”
話音未落,突然嘴角流出一縷黑血,渾身劇顫,一手按胸一手撐住桌角,隨著身體不斷晃動,驀然失衡,連人帶桌轟然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