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會議室。
一張巨大的會議桌穩穩地擺在正中央,首位坐的正是今天的主講人汪教授。
在他兩手邊的,是學院的幾位老師,江蘭老師就在他的右手邊。
能坐在桌子上的,基本都是學院內各個教授的得意門生,曹修言這種學生,是只能坐在最后面的塑料凳上的。
不過曹修言大致掃了一眼,整個學院能參加這場講座的,本科生沒有幾個,大一新生就他一個。
也難怪,這場講座本來就是針對研究生進行的,好多本科生來旁聽,也都是抱著以后考研的打算來的。
他的身邊擁擠地坐著好多學姐,都是大三準備考研或者畢業論文打算做古代漢語研究的學生。
為什么沒有學長…
中文系,哪兒來的學長?
一個班三十人,就三四個男生,要什么學長?
坐在這群學姐中央,曹修言倒沒感覺多尷尬,就是有些擠,旁邊的學姐總是帶球撞人。
沒大礙,頂得住。
曹修言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打開自己手機的錄音功能,打算把整場講座錄下來,回去慢慢整理。
這也是江蘭老師同意后的結果。
汪教授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人很和藹,清清嗓子,就開始了講座。
“今天受人文學院邀請,來做這場講座,來聊聊漢語核心詞。什么叫核心詞呢?美國有個語言學家叫斯瓦迪士,他從統計學的角度,以印歐語系為主要參照,整理出了200多個核心詞表。他認為啊,所有的語言都應該包含這二百多個詞。核心詞由此而來。
“我們今天研究核心詞,主要是根據斯瓦迪士的二百核心詞。這個表格網上都有的,你們可以去找找看。其實就是我們平時經常使用的詞匯,比如你我他呀,爸爸媽媽啊這些。只是在不同時期,這些概念稱呼不一樣。比如過去我們怎么稱呼自己的爸爸?父親,爹。現在呢?爸爸,爹地。像爹地這個稱呼,就是受外來詞的影響。”
“核心詞的研究,要從哪些方面展開呢?音、形、義、詞性、組合關系、聚合關系、歷時演變、方言差異。音,就是這個詞從古至今的演變,上古音是怎么發音,中古又怎么發音,現在又怎么發音。形呢?商周的時候怎么寫,秦漢的時候怎么寫,唐宋的時候又怎么寫,現在的簡體字又該怎么寫。義呢?這個義項,上古怎么表達?中古怎么表達?現在又怎么表達?”
“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就是研究東漢-隋時期漢語詞匯系統演變的。我們都知道這個時候,漢語詞匯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包括像佛教傳入都對這個時候的漢語詞匯系統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當然,這本書因為時間比較早了,我最近也有在對這本書進行一些修改。”
“現在漢語核心詞的研究,大家還都是照著斯瓦迪士的二百核心詞進行的。而現在大家的研究主要是以詞的義位為核心,也就是研究這個詞有什么意義,在各個時期主要用什么詞。這些詞啊,看起來意思很簡單,其實很難在歷史演變中把握其意思。我們的漢語,實在太博大精深了,在不同時期,每個詞的用法、詞性、意義都不一樣,這就給我們研究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所以,必須準確把握這些核心詞的含義,不能隨意發揮。”
“現在大家搞常用詞研究,基本是兩種模式,一是組對更替研究,一是語義場或概念場研究。都是詞語“組團”研究,強調詞語間的聯系性和系統性。不言而喻,這兩種模式都要以“單詞”演變研究為基礎,對“單詞”演變史了解得越清晰、越透徹,更替及語義場研究必然越細致、越深入。”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了。江老師,我們先休息一下?”
汪教授講完,喝了一口水,提議暫停一會,休息一下。
曹修言大腦不停運轉,一邊對汪教授說的內容進行分析,一邊整理成文本。
只是一個大綱,更具體的內容還要回頭聽錄音慢慢補充。尤其是汪教授剛才講的很多例子,他都沒有時間好好記下來,回頭還要在慢慢搜索文獻,一一印證。
聽這種學術講座,曹修言會邊聽邊整理大綱,劃出重點,然后回頭聽錄音,再去找這個教授的論文,最后博觀約取。
這么麻煩的方法肯定不是曹修言想出來的,曹修言上一世聽講座也就是聽一樂,以后出去裝個逼說我聽過誰誰的講座,還蠻厲害的。
這個方法,是陸梓溪教他的,這也是曹修言第一次用。
第一次,難免有些緊張,多來幾次,習慣就享受了。
趁著休息,曹修言把之前整理出來的問題又整理了一下,準備等下向汪教授提問。
但愿前排的那些憨批不會和自己撞問題。
這個是最特么騷的。
汪教授剛才出去了一下,又回來繼續講座。
接下來是自由提問環節,當汪教授說出“有問題的同學可以提問”時,曹修言立馬把手舉起來了。
也許是曹修言處在一圈女生中太過顯眼,汪教授立刻就注意到了他。
“后面坐著的那個男生,對。”汪教授點到了曹修言。
曹修言站起來,身邊的學姐都齊齊看向他。
先是鞠了一躬,曹修言開始提問:
“汪老師,我有一個問題可能不是很成熟,希望您能解惑。我記得蔣紹愚教授提出過,‘資料問題是任何語言研究都必須重視的’。在核心詞演變的研究中,語料基本是過去的文獻,而且主要是傳世文獻。但是傳世文獻因為在傳抄、使用的過程中會出現訛誤,對研究或多或少會造成一定的影響。那么我想問,您覺得在研究過程中,應該怎樣看待語料,或者說應該注意哪些問題?”
汪教授很認真地聽完了曹修言的問題,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很有耐心。
在曹修言說完問題之后,汪教授很開心地一笑,道:“你的這個問題很有價值。那么我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的確,語料對于常用詞的研究是舉足輕重的,而語料的使用是否正確,有時候則決定了結論是否正確。想要取得正確的結論,我認為在語料的選取上,要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應注意發生訛誤或竄改的語料。正如你說的,有些文獻在抄寫過程中,會發生訛誤。所以這是要注意的。
“第二,應注意時代疑誤的語料。這個問題太致命了。許多古代文獻所題署的作者和時代都是有疑誤的,若以這些文獻為材料依據,所得結論就未必可靠。所以我認為,常用詞演變的研究,應該以繡花式的精細功夫的原則。特別在只有孤例的情況下,不能以此類文獻為論據。
“第三,應注意混入他書內容的語料。一些文獻,本身的時代、作者沒有問題,只是在流傳中被后人增補修綴,或者是在散佚后被后人重新編輯,導致當前的文本構成比較復雜。常用詞研究以這些文獻作為論據,特別要注意區辨,否則就會得出錯誤結論。”
虛心的眼神,微微前傾的身體,不住記錄的紙筆。
曹修言表現出一個虛心受教的好學生形象。
“感謝汪老師的答疑,學生還有一個疑惑,是剛才想到的。學生覺得,有些文獻自成書后經歷了“累積”的過程,各部分時代不一,后人稱述時名稱歧出,又不別本文和注文。比如倉頡篇,最早是李斯所著,后來漢代合倉頡篇、爰歷篇、博學篇為一,還叫倉頡篇。所以累世的問題,是否在語料選取的過程中也要注意呢?”
曹修言又把這個問題往深處引申。
汪教授倒是沒有猶豫,直接點點頭:“是的,你說的沒錯。這也是我們應該注意的。你很不錯。”
曹修言又鞠了一躬,道:“謝謝汪老師答疑,謝謝。”
說完就坐下了。
坐下的瞬間,曹修言看到江蘭老師朝著他笑了一下,眼神里滿是贊賞。
目的達到了。
這次講座,也是刷臉的過程,不過不是刷給汪教授,而是江蘭老師。汪教授可能今晚睡一覺就忘了他,但是江蘭老師不一樣。
這也是曹修言提這個問題的原因,在江蘭老師面前刷臉。
小說中,主角提出一個問題就被諸多大佬驚為天人,隨后各種人生巔峰的操作是不會出現的。
曹修言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重生者,平平無奇。
他知道汪教授是不會記住他的,也許幾年后再遇見提及此事,也只是會客套一句“哦,對,我有印象”。
但是江蘭老師就不一樣,曹修言的表現,她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其實曹修言的觀點,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上一世他看到的一篇論文中提出的。
好像是…
汪教授弟子寫的…
重生者就是這么肆無忌憚。
笑容逐漸變態 曹修言坐下之后,他旁邊那個帶球撞人的學姐用胳膊肘碰了曹修言一下。
曹修言裝作沒感覺。
為什么不用球呢?你用球,我肯定扭頭啊。
又頂了一下。
曹修言這才轉頭,禮貌道:“同學你好,有事嗎?”
“帶球撞人”湊了過來,貼著曹修言,很興奮地道:“同學你也是要考研的嗎?我看你記了好多東西呢,講座結束后可以交流一下嗎?”
曹修言有些尷尬地道:“交流沒問題,我也是剛接觸,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帶球撞人”又道:“同學我們加個微信吧,我們以后多交流。還可以一起約個考研自習室圖書館什么的~對了,我叫李玉婷,你怎么稱呼?”
說著,就把二維碼湊了過來。
曹修言都特么尬出天際了,加了她微信后,補充道:“學姐,我不考研…我才大一…你可以叫我曹修言。”
李玉婷一愣。
這帥哥才大一?
大一就這么能拽了?
不過泡學弟…
好刺激啊。
曹修言看了一眼這位學姐的微信頭像。
是一張自拍,目測應該夏天,穿著比較涼快。
學姐長得還是很不錯的,微胖型的女孩,五官很端正,一些地方…
很飽滿。
他突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