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諾斯替教的異端理論之中,物質與精神是對立的二元兩端,他們根據教團的圣典為原型,篡改其中屬于'創世記'的篇章,以此將創世造物者二分,創造出兩尊獨屬于他們的架空邪神,司掌靈性智慧的原初造物主教誨者.索菲亞與司掌混沌物質的最初造物主掌權者.亞達巴沃。
為了與原初造物主作對,亞達巴沃以“亞當”創造了亞當,讓他侍奉自己,但是索菲亞卻向著亞當的靈魂吹氣,派出自己的使徒夏娃,以此喚醒了他的靈性,因為畏懼,自此亞達巴沃便把覺醒靈性智慧的亞當與夏娃關到無知的物質世界,將之作為囚籠,并永世詛咒他們的后裔,讓他們無法再如亞當一般覺醒靈性。
在他們的理論中,靈性的高貴而純凈的,物質是有罪而不潔的,心靈受困于身軀的囚籠,而身軀又受困于物質世界的囚籠。
望著這些幾乎快要與身軀融為一體,像是鎖鏈一般深深嵌入血肉中的紋理,巴薩羅謬不禁自然聯想到了這一諾斯替教獨有的理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套煉金矩陣的效果應該是束縛和封鎖吧?看這種構筑術式的風格,應該是諾斯替教的那群異端?”
婁希點了點頭,流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這一套以諾斯替教的教義為核心編寫的煉金矩陣是在我出生那年,尼古拉斯陛下請到哲人國的艾薩克爵士為我特意打造出來并植入我體內的。”
她的神色有些復雜:“陛下、不,爺爺他預料到了我的未來,也預料到了斯拉夫帝國的毀滅,以當時身為斯拉夫帝國至高沙皇的力量,傾盡舉國之力最后打造出這件留給后代的遺產。”
雖然與主題無關,但是看著對方的神色,巴薩羅謬很少見的沒有出聲打斷。
軟弱之色轉瞬即逝,魔女片刻后便收起了情緒,道:“抱歉,想起了一些事情,露出這副不成器的軟弱。”
巴薩羅謬搖頭:“這并不是需要感到羞恥并向我抱歉的事情。”
她繼續先前的話題:“之前給你打造的那件'克拉倫特',便我借鑒其中的理念,創造出來的針對性版本。”
將卷起的衣袖重新恢復原狀,扣起袖口出的扣子后嗎,婁希似是感嘆:“奇跡與災厄是對等的,波赫尤拉家以血脈傳承法理與力量,每一個流著魔女之血的族人都是潛在的超凡者,在這背后卻同樣需要為之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
“并非是只有人在追逐著知識,而是知識同樣也在不停的追逐著人。”
她自嘲的笑了起來:“每一個流淌著這份魔性之血的波赫尤拉在受到血脈所帶來祝福的同時,也都將終生受困于這份血脈,身纏這份魔性知識的詛咒,生前會不惜一切的為這條道路而奔走,死后也將被詛咒所同化,成為其枝椏上懸掛的果實”
“揭破那份表面的榮耀后,這就是這份魔性之血內里的丑惡,與其說是超凡者,不如說是一群永遠受困于昨日,被知識所驅使著的奴隸。”
巴薩羅謬皺起眉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波赫尤拉家傳承的課題應該是'終極瘟疫'吧,根據某些消息,你應該已經將這個問題推進到快要解開的地步才對,難道說…”
婁希搖了搖頭,毫不猶豫的否定了自己祖先的理想,淡淡的道:“那不過是表面而已,這條道路從設計之初便已經錯誤了,在沉積了無數任魔女的靈魂后,這份理想的本質早就變質,遭到了歪曲篡改,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怪物。”
“越是接近于答案,她們的靈魂便越接近于解放,待到這個宿命得到解決的那一天,也即是她們徹底掙脫束縛的那一天。”婁希閉上眼睛,微微解開自己體內煉金矩陣對靈魂的束縛,走上前,將小手遞到了巴薩羅謬面前,道:“還記得先前問我的那個問題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當少女再次睜眼之時,褪去的紅色再次浮現在眸子間,巴薩羅謬抓住她那只伸出來的手,所感覺到的卻并非是血肉之軀的溫暖和柔軟,反而是一種冰冰涼類似人偶的質感。
肉眼可見的詛咒氣息自這只小手上逸散而出,侵染著空氣,在她的手背處,形成了一個奇詭而褻瀆的圖案。
“看到了吧,這就是那些魔女靈魂的集合體,以我為載體創造的東西。”婁希的聲音再次虛弱了幾分。
“它究竟是什么?”感受著這完全與現有體系完全悖逆的氣息,沉默了一會后,巴薩羅謬終于發出聲音,忍不住問道。
“火劍之路乃是向上升華登臨神域闡述成就美德的途徑,那么這一條則自然是向下墮落回返諸靈王國追尋惡得的道路。”魔女輕聲給出了答案。
“既然向上有神圣的階梯,那么向下也理應有對應的路途才對,不是嗎?”她無奈的攤了攤手:“火劍之路以誓約磨礪靈魂,憑一人的渴望掙脫常世之理,而墮落之路則以延續代替上升,通過詛咒磨礪軀殼,繼承逝者的靈魂,回歸到連常世之理都沒有確定的“原型世界”。”
奇跡與災厄是對等的,巴薩羅謬對這句話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幾分,聲音變得有些干啞,道:“所以…你現在成為了那些家伙的載體?”
少女輕輕點了點頭,凸現出一股更接近于人偶的精致之美:“在借助她們給我的靈感,完成獨屬于我自己的墮落之路后,只要我還沒有死去,即使我給出了答案,她們的靈魂也沒辦法出去,永世都將被束縛在我的身體里面。”
“承受著詛咒和痛苦的同時,我的靈魂也擁有了千萬倍于常人的'重量',在法理的作用下,我方才可以借助集體潛意識大海的力量,造成足以跨越時間線的共鳴,將庇蒙鐸娜的靈魂束縛在我的軀體之中。”
“換言之,除非你愿意舍棄在火劍之路上獲得的成就,并找到一個能媲美波赫尤拉家無數位魔女的靈魂集合充作引力源,否則的話,單純以我目前的能力還做不到這種地步。”
巴薩羅謬沉默,許久后才再次出聲,眼神像是可以剖開一切偽裝,直指內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還有一點你沒講出來吧?”
“——如果沒有靈魂可以繼承的話,那該怎么進階呢?”
“既然都被稱作是向下墮落的路徑了,代價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嗎?”魔女輕聲反問道。
——只要去殺人就可以了吧?
——殺掉一個人就可以得到一個人天資,殺掉十個人就可以得到十個人天資,一百個人不夠的話那就去殺一千個人,一千個人不夠的話那就去殺一萬個人,既不需要受到誓約的束縛,也不會因為神化而丟失自我,只要向下殺下去,只要身體里面承載了足夠多的靈魂,就算是一只蟲子都可以借此超越凡俗,成為肆意行走于常世的可怖天災。
——所謂的力量是沒有善惡的,用之正則正,用之惡則惡,就算殺人,也完全可以殺惡人嘛,如果殺惡人就可以讓一個有價值的好人存活下來的話,為什么不去干呢?
——努力就有回報,堅持便有收獲,這豈不是比成天冒著風險還不一定能獲得回饋的升華者好多了?
恍惚間,似有無數道惡意于巴薩羅謬面前凝聚成型,從婁希的身軀中鉆了出來,緊貼在巴薩羅謬耳旁低語著,聲音中帶著極強的蠱惑力,自然而然的生出對那副場景的想象,不由自主的在心中為那種景象打上美化補丁,為其找出一個又一個合理的借口。
“——但是,這是錯的。”巴薩羅謬聲音低沉,無比堅定的說道,瞬息間掙脫了那縈繞眼前的無窮幻象,靈魂于精神的層次迸射輝光,將陰冷的詛咒驅散。
不管再用何等崇高的理由粉飾,錯的就是錯的,就算用錯誤的手段得到正確的結果,也始終稱不得正確。
巴薩羅謬是不曾妥協,也始終不愿意去妥協的人。
就像是面對火車難題一樣,道德主義者會不做選擇,功利主義者會選擇比較二者價值,可不論是那種選擇,本質都只是基于無法改變“火車沖撞”這一個固定前提下而已,如果有著能夠直接轟停火車的力量,那何必去閑著無聊做什么選擇,糾結于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如果要犧牲的話,只要犧牲我一個人便可以了。
這種極端的悲憫神性始終存在于巴薩羅謬的靈魂根源,正是其人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被殺死的人只能是該死之人,而不該是因為什么別的理由,一旦逾越了這條基本的底線,不論是自己,亦或是除自己以外那些要被殺死的人,在心中都將不再是作為“人類”而存在,而是更接近于一個數字、一個概念的抽象物體存在,不再具備意義。
只殺該殺的人,只做該做的事,只完成該去完成的工作。
這即是巴薩羅謬為了約束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誓約,就算內心深處對戰斗感到再怎么愉悅,這都始終是沒有必要去做的事情,絕不可去刻意的追尋。
“就像是信奉自由主義者們也認為自由里面沒有選擇不自由的自由,看似沒有任何限制,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限制。”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倘若真的選擇一直以殺人去提升的話,恐怕沒多久就會淪為這條道路的食物吧?”
人勤以逐知,而知亦勤以逐人,其深刻無情者,如鷹犬逐兔。
神秘知識本身就是擁有著力量的,無論是誦念還是單純的存在于腦海里面都會隨之帶來影響,如果不是火劍之路設計之初便是為了掙脫常世一切束縛且創造者赫爾墨斯本身看不上這點力量的話,恐怕火劍之路也將成為與墮落之路類相似的異常生命體,把一切體系下的超凡者當做養殖的食糧。
世上本就不乏這樣的例子,在火劍之路被創造出來,取代其余超凡體系之前,夸張到甚至每一個教派都會特意設計出一套超凡體系,從而養殖下屬超凡者,一茬一茬的割韭菜,以供應上層。
在想到這一點之后,看著面前那位笑吟吟的魔女,巴薩羅謬的內心也不禁升起了一股難得的忌憚之情,恍惚間,目光好似穿透了這層物質的軀殼,看到了對方軀體深層藏著的那顆向下生長逆生命樹。
在空虛而混沌的黑暗間,漆黑的云霧自然彌散著,自三根貫穿四重世界的褻瀆支柱間生長出十重惡德的圓環并延展出二十二條暗之路徑,每一個猙獰而扭曲的枝椏上懸掛著一個個的哀嚎著的魂靈,像是在齊齊描述著世界創造之前,混亂而失序的瘋狂知識。
似是受到了刺激,以圣銀義肢瞬息間便本能性的展開神力,裂開了一道又一道類似眼睛的縫隙,透過這些開裂的縫隙,其中通天徹地的輝光之樹隱約顯露身形,投射出虛影,與逆生命樹針鋒相對。
婁希似是驚訝于巴薩羅謬直覺的敏銳,竟是一下子撕開外層的偽裝,直視逆生命樹的本體,晶瑩的紅眸中浮現毫不掩飾的好奇心。
幾乎同一時間,兩股矛盾的氣息齊齊被主人強硬的收了回去。
巴薩羅謬的圣銀義肢重新恢復原樣,而婁希手上的奇詭圖案也被驟然生長的煉金矩陣抓了回去,被死死的束縛在體內。
婁希抽回手,頗有無奈意味的輕聲說道:“巴薩羅謬老師,你難道覺得這種事情我有能自由決定的余地嗎?”
少女認真的道:“我只能保證一點,在我活著的時候,這條道路不會被傳播出去。”
“…抱歉,剛才我有些激動了。”巴薩羅謬坦然承認自己剛才的失態,在得知這件事情之后,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確實就是不顧一切從物理層面把一切這條道路的修習者抹殺。
“這倒沒有關系。”婁希搖了搖頭,將額前一縷被汗水浸濕的漆黑發絲撩到耳后,見怪不怪,頗有自嘲意味道:“如果換成是我,同樣也會立刻升出直接將對方殺死在這里的念頭。嗯,或許還有可能已經立刻打起來了。”
巴薩羅謬揉了揉眉心,理所當然的說道:“畢竟我是好人,既然你選擇了相信我,將這件事告訴我,我怎么說都不好立刻翻臉動手。”
說到這里,他也笑了起來:“等到情分用完,我可就不會再留手了,到時候你可要小心,隨時提防來自我的背刺。”
這話他說的真假摻半,即使通過契約婁希她也無法分辨此句到底是真是假。
當然,少女卻也并不在意這一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十分得體而優雅的說道:“請放心吧,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我會努力讓巴薩羅謬老師您欠下我更多情分的。”
她掰著一根根纖細而白皙的手指,道:“把您從神化狀態打落是一次,把您從沒辦法防備的狀態帶回來安置又是一次,算一算,現在您可是欠下我兩條命了。”
巴薩羅謬聳了聳肩,債多了反正不愁。
看到他的這副神色,婁希突然的笑了起來,輕柔又好聽,忍不住上前并踮起腳尖,挑起了巴薩羅謬的下巴,眼神中泛起溫柔的懷念之色。
“我知道的,其實你根本就沒想過還,但是我無所謂的,反正在庇蒙鐸娜的記憶碎片中那些事情你也沒少做。”
“——不論怎樣,我都會理解你的。”像是呢喃自語,魔女輕柔的說道。
就在巴薩羅謬用沉默來應對的時候,濕潤的感覺突然在臉側驟然間一閃而逝,像是飲下了美酒般,她回味著這股滋味,臉上絲毫沒有尋常少女那般的羞澀之意。
簡直就像是優雅而慵懶的貓兒一樣,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沒有失態。
——果然啊,在內心中還是無法拒絕這么有趣的人…
——巴薩羅謬老師…你會讓你變成我的東西的。
“這就當做是臨別禮物吧。”她收回挑起巴薩羅謬下巴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衣襟,毫不留戀的轉過身去,背對巴薩羅謬,瀟灑的擺了擺手,只留下這一句話,隨即便逐漸生出虛幻的質感,化作破碎的泡影離去。
她確實是如貓一般的,既狡黠又神秘,偶爾間展露的溫柔姿態讓人心醉不已,可卻又始終令人捉摸不透,難以知曉是否這就是她真實的一面。
巴薩羅謬并沒有試圖挽留對方,只是沉默著任由對方發動術式離開。
撫摸著臉上濕潤的痕跡,輕嗅著少女遺留下來的香氣,巴薩羅謬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升起了和婁希幾乎一模一樣的念頭。
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確實是新奇而有趣的,對于巴薩羅謬這種追逐著樂趣而行的人來講,更是引起了他的期待感。
旋即,男人重新接上了那些被自己撕下的管子,躺會機床上,承受一次又一次的鍛打,用這種方式平復自己泛起波瀾的心湖。
不知何時,他悄然睡去了,久違的偷了一次懶。
巴薩羅謬并沒有看見的是,就在婁希轉身的那一剎那,如些許誘人的紅色悄然爬上了婁希的側臉以及那修長而白皙的脖頸。
可見,她并非是真正如表面上那般平淡,就算是被未來自己的記憶碎片所感染,沒有立刻露出羞澀,事后也終究還是展露出了幾分屬于青澀少女的情緒。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婁希的身上被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既然有著溫柔大姐姐的嫵媚誘人,也有著獨屬于少女的清冷和純凈,再配上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貴氣質,更是組成了一種獨一無二的特質。
漫步走在輕柔的晚風間,她的身形逐漸又從虛幻變得真實,具備血肉的質感。
此時的凱爾薩德,天已經快亮了,金紅色的云霞浮現在天邊,其中隱隱現出朝陽的輪廓,光芒并不是很刺人,帶著一股使人很舒服的溫暖。
在巴薩羅謬所在的地下軍工廠之上是一棟偽裝用的別墅,由于曾經也身為波赫尤拉家產業的緣故,雖然不像是內城區上城區那般繁華而瑰麗,集合了世界各地的建筑風格,但也別有一番宜人。
時至清晨,這時的海灘上已然有了鳥群,想來大抵是在等著一會人們起來后的喂食,來自各地的游客將這些家伙的胃口養的很刁,比起費心費力的去找食物,它們現在更喜歡靠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優美的外形討取游人的喜愛,以此輕松換來食物。
如果拋卻城市內那些頗讓人心情煩躁的事情,單純作為一個游客來此的話,這座城市是永遠不會讓人失望的,在未曾發達前,作為一個以優美風景作為賣點的度假城市,凱爾薩德也是極為知名的。
“可惜,那群滿身銅臭的商人讓這座城市多了一股腐臭。”慵懶而成熟的女聲悄然在婁希的耳畔響起。
是庇蒙鐸娜。
“是啊。”婁希瞇著眼睛,就在享受著迎面吹來的清新海風時,一抹隨之而來的淡淡鐵銹味卻令她的心情頓時差了起來,本能性的皺起眉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踢起了路上的碎石子。
“你這次怎么醒的這么快?”她若有意似無意的問道。
“大概是因為想起來了一些東西吧。”庇蒙鐸娜隨口答道:“說起來…剛才你應該有扮演好我吧?”
婁希沉默了一下,心中卻是升起了莫名的愉悅。
雖然對自己吃醋有些奇怪,但一想到這份有趣的經歷能獨屬于自己,少女的內心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開心,蓋過了剛才的些許不快。
“有的有的,你就放心吧。”她略帶笑意的輕聲答道。
“那就好。”
“說起來,庇蒙鐸娜你剛才說的想起了什么…到底想起了什么?”
“那個啊…”慵懶的女聲拖長了調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是不能說的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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