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之中,拉博特左手手背的上的眼睛逐漸開始變得狹長,而其中的眼珠子也逐漸轉變成了冷漠的豎瞳,令人本能性的聯想到毒蛇,陰狠又惡毒,眼神像是打量著獵物一般,隨時都可能突然發動攻勢。
對于常人來講這是極其可怕而瘆人的,拉博特卻毫不畏懼的和自己手背上的這只眼睛對視著。
一會后,掌心的大嘴再次開合發出蒼老的聲音,幽幽的說道:“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落魄到了那種程度,而手底下也只有你一個可使喚的人吧?”
“這種傲慢的口氣很不對,年輕人,你該學會保持敬畏,對年長者保持尊敬謙卑。”
拉博特聳了聳肩膀,搖了搖頭說道:“我怎么敢低估上師大人您的手段,就算您現在被那個老神父弄到現在這番境地,但俗話說的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您當初好歹也是一名達到了第三階段的超凡者,雖然未曾像教團的圣徒一樣領受圣遺物和圣名,但也多少有著'上神'賜予的部分權柄,但憑這一點尊貴萬分的本質,就足以把我這個勉強晉升活動界的小螻蟻給壓死了。”
“可我在你的內心之中看不到一點對任何人的敬畏。”蒼老的聲音嗤笑道,點破了拉博特的本質。
拉博特再次因為高位超凡者自帶的心靈能力而沉默,這也是他先前最為討厭超凡者的幾個點之一,因為這份超凡本質的存在,一切凡人的手段算計在于他們的眼中都顯得無比的狹隘而微不足道,只需要微微費一下精力,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破解。
只是沉默了一瞬,他又轉而笑道,一臉的人畜無害:“或許是您感知錯了呢?”
那眼珠不為所動,就那么詭詐的看著他,絲毫沒有被拉博特糊弄過去的樣子。
即使是糊弄不過去,拉博特的臉上也絲毫沒有尷尬之色,笑容依舊,道:“我只是開一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
“很顯然,這個笑話并不好笑不是嗎?”
“那我就沒辦法了。”拉博特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畢竟我們科西嘉人的血中天性如此。我也沒辦法改變這份與生俱來的天性。”
被稱作上師的那張嘴再次嘆了一口氣:“可以的話,我一定不會選擇和你這種滿嘴謊言的騙子合作的,比起你,如果黑桃K他們沒生出異心的話,我一定會選擇他們的。”
拉博特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畢竟是達到千鍛徒乃至超越了千鍛徒級別的大匠人,比起我這個從內心到利益需求和貴教派的背叛者,價值要高出不知道多少,這點嘛,我當然理解,如果身份呼喚,非到生死關頭,我也一定不會和我自己扯上關系的,最好還直接見面就動手,解決了這個禍害。”
說到這里,拉博特攤手,拖長了音調道:“可這不是…沒辦法嘛”
“您說的手底下還有很多可使喚的人,這點我信,您說您還沒落魄到那種程度、隨時可以解決掉我,這點我也信。可不過嘛…”
拉博特古怪的笑了起來,有恃無恐的樣子:“不是我自吹,在當今的凱爾薩德之內,您還能找到幾個和我的辦事能力一個等級,愿意和你這個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只剩下一身還算能打的實力,身上的麻煩還一大堆的老東西合作的人嗎?”
他一句話剛落,下一瞬便自答道:“這當然是找不到一個的,這年頭,大家早就都學得鬼精鬼精的,沒有誰是傻子,一部分早就被黑桃K他們提前籠絡,一部分見勢不妙就趕緊收手撤人。”
“這當今的喀難世界,畢竟還是圣教團的勢力最大,就連您這種級別的超凡者,不也還是被那個老神父打成了這副東躲西藏的模樣嗎?帝國都不一定膽敢在這種事情上捋那群審判庭瘋子的胡須,你難得覺得凱爾薩德這座商業城市,除了我之外,還有哪個合適的人,敢冒著巨大的風險來賺這點不能立刻變現的人情?”
拉博特的笑容也逐漸開始變得冰冷而漠然,撕破了和這位還準備高高在上的老爺子之間浮于表面之上的和平:“擔心我得到獻祭儀式和神名密契之后背叛您是沒必要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誰死了對方都不會好過到哪里去,再說了,您現在也只能選擇相信我了不是嗎?”
“我尊敬的上師大人,不,是我最尊敬的重鑄教會的裂分使徒.普羅布斯.努列爾查大人。”
于是,這位普羅布斯大人就笑了起來,其中盡是譏諷之意:“還真是有你的風格啊,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你該不會以為你裝的得體優雅,就可以掩飾你骨子里面的卑劣氣息吧?你們這些人的眼里,永遠都只能看得到那么點大小的地方,還偏偏總喜歡自以為是的夸夸而談,自認為一點問題都沒有。”
聽到普羅布斯的嗤笑,拉博特的眼神之中還是沒有半點的羞愧之色,從面上看不出來一點因此而生氣的樣子,他點了點頭坦然的承認道:“普羅布斯大人您說的都對,即使表面上再怎么偽裝出從容而優雅的模樣,一旦遇到事情,我內心之中本能的反應還是曾經的那般,這點我從來試圖掩飾過。”
他反問道:“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難道大人您認為只要我表現出您所喜歡的姿態的話你就會因此而對我好一點嗎?恐怕不吧,您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的來使喚我,還不用付工錢,既然這樣的話,那我為什么不直接反過來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一副強勢的模樣,從中為自己想辦法搞到一點利益?”
他無奈的說道:“您是重鑄教會身份至尊至貴的裂分使徒,名列教團的凈化序列的大異端,而我只是一個在這個殘忍的世界輾轉飄離多年、到現在也還是找不到一個安身之所的可憐人,您想的是去復仇去為了理想而犧牲,而我這種可憐人,想的只是努力的從中掙扎著活下去,再逾越一點也不過是讓自己過的更好一些,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了,互相妥協是合作的基礎,您不想妥協,我也只能出此下策逼著您作決定了。”
拉博特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眉宇間散去了冰冷重新掛回笑容道:“這么多年我都掙扎過來了,人情世故我也勉強算是知道了半分,有了點感悟,這活得長和活的短,其實本質上也沒多大的區別,在沒能達到那個質變點之前,就那么一回事,普羅布斯大人如果您想要直接動手,那也沒關系,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給命運了,我有個手下是專業的賭徒,他曾經告訴過我這個道理,既然是準備賭,那理應從一開始就做好全部的心理準備,如果代價自己輸不起,那不如從一開始就別賭,壓了注后,那輸贏就都是自己決定的產物了,賭輸了也得含著血吞下這一口碎牙。”
他露齒而笑,眼神中像是深藏著歇斯底里:“我已經把東西押上賭桌啦,到底是生還是死,就看普羅布斯大人您的想法啦,反正我是爛命一條,死了也不會有人記掛,如果我的死能給大人您這種等級的人物添麻煩,可算是我人生之中最光彩的一回了,死了說不定不算太虧的樣子,說不定還能當成談資在死后的火獄之中和獄友們說個幾百遍,當樂子耍個許久。”
“生,我也是賺,死,我同樣也是賺,說到底您的抉擇最后也只是影響到了你自己,來,普羅布斯大人,要不要也試著學學我們這群可憐人的娛樂手段,來賭一賭,看看接下來事情會向什么樣的方向去發展?”
虛幻的火焰仿佛再一次的從拉博特的眼瞳之中燃起了,明明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卻讓人的肌膚被灼燒的發燙,不自覺的避開那燃燒著火焰的眼瞳所發出的目光。
在這個殘忍的世界,每個人為了活下去,都得在心底里時常備著一把名為瘋狂的短刃,時間對于這把短刃來說只是讓其變得更加鋒銳的磨刀石,一旦時機到了,這把短刃就會掙脫理智的刀鞘,被拔出來,向所有人展示它的鋒銳。
活下去,這個渺小無比的目標,即是拉博特一直以來所堅持著的東西,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背叛一直以來棲身的科西嘉黑手黨,也可以背叛并不準備在事后給他活路的日耳曼駐科西嘉軍隊,更可以背叛這已經勢弱的喰宴教團。
毫無疑問,以他的身份,黑桃K不可能在事后放過他,巴薩羅謬也不可能放過他這個執行者,教團更不會放過他這個在暗中給邪教干臟活提供活人做祭品的,故此,他只能選擇放棄這些“遲早會令他死的”主子們,而轉投普羅布斯這個同樣已經沒有多少選擇的裂分使徒。
況且,拉博特一向自認為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沒能達到那種明顯的強運,但多少在關鍵時刻還是有著一定的作用的,比如,在陷入困局之時,首先發現了普羅布斯的蹤跡,在他看來,這就是自己好運的一個體現。
沒有人愿意死,面對著封鎖了自己四周的一條條思路,拉博特只能選擇賭一賭,賭普羅布斯能夠保住他,賭普羅布斯會因此而放過他。
如果代價始終在可以承受的領域之內,將一切都把控在手心之中者,是不配被稱之為賭徒的,那種只能被稱之為投機者,而真正的賭徒,是絕不會因為輸了就是傾家蕩產而停止的。
拉博特是賭徒,從一開始就是賭徒,更是賭贏了數次生死局的賭徒,這一次,他也仍然愿意去賭一賭,相信自己的運氣能夠生效。
一名賭徒如果連自己的運氣都不相信了,那他還能去相信什么?
他就這么毫不畏懼的凝視著手背之上那枚屬于普羅布斯的猩紅眼睛。
對視持續了幾秒。
在聽完拉博特這番話之后,普羅布斯似乎是有些驚訝,像是沒有想到這個慣愛欺騙背叛的被卑劣者竟然也可以說出這種話的樣子。
他心中對拉博特的印象逐漸有了改觀,但猩紅眼睛之中那打量獵物般的殘忍狠毒之色仍舊未曾褪去,也沒有一丁一點的動搖。
普羅布斯輕聲嘆息道:“不得不說,你的這番話確實打動了我,我的確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受到損失,有一個要素是欺詐的超凡者在手底下,對于我來說也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幫助。”
“那…”
“但是。”就在拉博特準備繼續說話時,普羅布斯打斷了他的話語,瞇起了眼睛,讓眼眸變得越發的狹長,隱下猩紅眼瞳之中的神色。
“但是,你所想要拿到手的儀式和神名密契是不可能的。”他吐出了滿是惡意的陰冷話語,也讓對方剛剛掛起的笑容停滯了下來。
“為什么?”拉博特皺起眉頭問道:“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沒辦法主持儀式。”
普羅布斯笑了,露出了那滿嘴的如刀鋒般的牙齒。
“確實,現在你身上的這一只眼一張嘴都只是我用能力在你身上種下的道標而已,根本不具備主持儀式的能力。”
普羅布斯的猩紅眼瞳之中滿是笑意,他話鋒一轉道:“但是,誰說不能主持儀式,就不能令儀式生效了呢?”
“你該不會想不到吧?既然這一只眼睛一只嘴巴能夠被我稱之為道標,那總該不會只是一個附帶監視定位作用的炸彈項圈吧?”
在拉博特很是驚愕的神色之中,普羅布斯滿意的揭開了這個被掩藏著的能力:“這東西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當然也是能夠進行物質傳輸的。”
他刻意強調了特殊時刻這兩個單詞。
只要他想,現在就可以是這個特殊的時刻,這只取決于他自己的心情。
普羅布斯笑了,拉博特在心中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