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禮節,身為已故大明中山王殿下的嫡長子,以勛衛署左軍都督府事,并沒有意外的話將要在一年多以后繼承魏國公爵位的徐允恭,沒有出門迎接最高不過三品的錦衣衛的道理。
可是他心中有鬼,惶惶不安,竟然鬼使神差般來到了前院側門(正門只能在重要場合或者皇帝和其他國公來的時候才能開放),迎接了幾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軍士。瞅著那品階,最高的好像就一個錦衣百戶,不過六品小官。
徐允恭暗道不妙,自己身居高位,即便對方是兇神惡煞的錦衣衛,自己也沒有親自迎接的道理。本來錦衣衛找上門來就沒什么好事,又如此這般,只能讓對方更加認定,自己肯定是有事了。
但也沒有辦法,徐允恭客客氣氣,將這幾人迎進了接客廳,又吩咐下人送來上好的茶水與糕點,卻被領頭的那個百戶禮貌拒絕了。
“都督府事大人,卑職等人前來非為作客,乃有要事。茶水糕點就不必了,況且錦衣衛辦案也沒有到別人家里隨便喝茶的規矩。”
不待徐允恭回答,這位百戶又是非常禮貌道:
“大人,卑職等人前來所為要事,還請您屏蔽左右,事關重大,我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所以才前來向您求證,如有冒昧之處還望見諒。”
徐允恭暗地里有些奇怪:怎么這些個錦衣衛這么謙謙有禮?父親在的時候,尤其是胡惟庸犯事前的那幾年,錦衣衛可是天天到家里面啊,那時候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小旗都是眼高于頂的樣子,趾高氣昂,看樣子就連父親都不放在眼里,而且父親也是小心應對,怎么現在過了幾年,錦衣衛轉性了?還是先禮后兵?
“正應該如此,哪有什么冒犯,幾位請。”徐允恭也是客客氣氣,盡管心里有疑惑,還是按照吩咐驅散了家里的下人,并請幾個錦衣衛進了密室,以防隔墻有耳。自己也是心神惶惶,不知道這個百戶將要說什么。
“不知大人可知道徐衛這個人?”百戶確認周邊無人后,便如此問道。
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徐允恭頓時打了一個哆嗦,往日那些恐怖的回憶頓時浮現于眼前。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正要反駁,卻冷不丁聽到這個百戶說了一句:
“大人,丑話先說在前面,如果您認識有這么一個人,那么就請您如實道來,隱瞞在我們這里是行不通的。而且,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如果您說謊話,那么我們再把您的態度如實記錄,那么結果會對您非常不利,所以,您還是想好了再說。”
這一記預防針打的徐允恭毫無脾氣,他嘆了一口氣,道:
“這個人我當然是認識的。”
“他之前是何身份?”
“我府上家奴。”
“現在是何身份?”
“淮水漕幫幫主,化名田不渝,自從被我父親趕出府去,已經八年多了。”
“很好。”百戶贊了一句,“大人您這么坦誠,那么我們后面的談話就會非常融洽,而且雖然卑職僅僅是一個百戶,但卻是秉承了上面的意思而來,所以,卑職說的話、做的保證還是有效的。您如此配合,那么我后面會說出您與這個人的關系,您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即可。”
這不動聲色間又是胡蘿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給一個甜頭,徐允恭現在一點僥幸的心思都沒有了,只能讓這個人把他的秘密一層一層揭開。
“洪武十一年五月初,你當時二十一歲,剛剛及冠。你府上的管家徐衛突然給你送了一封信,書信之人,乃至當朝丞相,胡惟庸。是也不是?”
“是。”
“在那封信里面,胡惟庸贊嘆你是少年英才,望你努力讀書等等。因為之前在一次宴會上他與你說了幾句話,而且他當時勢大,巴結者甚眾,所以這樣的禮遇讓你受寵若驚,乃至后面的寫信讓你更加忘乎所以,激動給他回了信,還透露著想要拜他為師、日夜請教的意思。”
“是。”
“但你萬萬不會想到,中山王殿下將你狠狠訓斥一通,還將徐衛趕出了魏國公府。原來,徐衛收受了胡惟庸的賄賂,想要代為牽線中山王殿下,卻被殿下狠狠斥責。然而那徐衛并不就此甘心,他就把視線轉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就有了你與胡惟庸通信的事情。”
“是。”
這三聲“是”,一次比一次聲音低沉,都是無可辯白的事實,這個百戶能夠說出來,還講得那么詳細,定然是掌握了極為確鑿的證據,不容他抵賴。他到了現在又是后悔無比,雖然胡惟庸案發的時候,自己的父親并沒有受牽連,可自那以后父親在陛下面前似乎就有了隔閡。后面父親背傷嚴重,疼痛到幾乎不能行走,但即便如此,陛下還是逼著父親上陣打仗,雖然是得勝回朝,但回來后不久舊傷復發病亡。父親不能夠頤享天年,也是與自己之前的沖動莽撞有關吧?
“本來你以為,胡惟庸案發后你們徐家沒有受牽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可就在毛驤被殺平憤后的一個月內,有人又找上門來,一見面就道出了你的那封信的事情。還威脅道,如果不聽他們的指使,就會捅出這個事情,然后讓你不能夠在三年守孝后,正常承繼父親爵位。你為了國公爵位,恐懼擔心之下,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為他們傳遞消息,確保他們不會把這檔子事情說出來。”
“是。”徐允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么他們是不是已經要求你做很多事情了?”
“不,這個是沒有的。”徐允恭否定道,“他們現在還沒有要我做什么大的事情,只是要我好好在家守孝,表現乖巧沉穩,不給陛下找借口的機會。當然,他們也說了,如果后面有什么軍事會議的內容,包括五軍都督府的一些部署,還有那些秘密武器的配方,日后等自己襲爵成功,按規定坐鎮五軍都督府,這些秘密都要想方設法探取出來。”
“那么,為你傳遞消息的就是化名田不渝的徐衛,他在京城里還有暗樁,在錦衣衛內部還有鼴鼠,能夠較好的保護你。這些到底是什么人,在哪里,掩護身份是什么,你總歸知道吧?”
徐允恭沉默片刻:
“這個,我還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