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集鄉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莊嚴隆重過,從碼頭到李府大門前的二十里水泥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滿了工人自衛隊的人,路面也都清掃了一遍。
按照李大解元的意思,步驟是這樣的,先潑清水,再潑肥皂水,整整五千名礦工每人一個刷子,負責兩步的路面清潔。每一處都要用使勁刷出黑灰來,不放過任何臟的地方,再用清水沖洗干凈,保證要讓這條路看起來就像剛剛修好的一樣。反正李之弘是不會告訴他們,自己前世在部隊迎接領導檢查的時候是如何做表面工作的。
巳時正,道路兩邊已經擠滿了手捧燃香的工人和莊上農戶。今天全部放假,佃戶們也不用下地了,全都被李大公子要求來迎賓。而李府則全家出動,包括集團全部的頭頭腦腦,與下蔡縣令葉昌云和城中父老代表去碼頭迎接欽差大駕。
欽差啊,那是如同皇帝陛下親來一樣的存在!茍小五如是想,這場面要是不看得后悔一輩子!
可他個子矮,只能落在人群后面。他想竭力擠到道路跟前好好看看欽差的排場,過一過眼福,但所有人都跟他想法一樣,哪就那么容易擠過去呀?
突然他眼睛一亮,發現了前面站崗的是自己的班長蔡五哥,便打著招呼道:
“班長!是我,我茍小五!讓我過去看看吧!”
蔡五哥順著聲音看去,果然看到了竭力踮著腳的茍小五。他暗自好笑,維護秩序的時候略微用了點巧勁,果然沒過一會兒茍小五就擠到了近前。
“小五啊,哥哥放你過來,一會兒可得守好規矩,別讓咱為難。”蔡五哥看著他嚴肅道。
“放心吧五哥,你這得面向我們看不到欽差,看等一會兒弟弟給你說道說道,幾架馬車多少扈從全都給你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茍小五信心滿滿道。
過了片刻,遠方的人群開始歡呼,一片片地下跪,煙霧繚繞。茍小五激動道:
“五哥,欽差來了!”
蔡五哥急忙凜聲道:
“想看排場趕緊瞧,要是等欽差的車馬過來了可就要跪下了!…小五,喂,你聽到了沒?”
茍小五已經傻眼了,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就在欽差車駕前面,還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喃喃自語道:
“堂弟,原來你還活著吶?還跟了欽差大人一起混?你小子,怎么總是這么好命啊!”
“欽差大人,您看那遠處立著大煙囪的就是我們的肥皂工坊,那里是最先建立起來的,也是我們這里工坊中體系最為成熟的。圍繞著肥皂的生產,上游原料我們購買大批量的葷油,毛集煤礦那里不能銷售的煤渣也會送到這里來,生產出火堿,火堿也可以單獨售賣,不用的礦渣也能進一步制成水泥;再用火堿制成肥皂,一些不用的邊角料和廢料還可以加以整合,制成果酒果醋,果酒果醋也可以進一步提純制成香水。”李之弘指點江山似的給欽差一一介紹。
欽差當然就是朱標了,但朱元璋有令,要李如斌、蔣先和葉昌云這幾個知情人嚴格保守秘密,李之弘自然是不知道欽差的身份。
而這趟巡視對于朱標來說,其實是掛羊頭賣狗肉,背地里是要全方位審視李之弘。朱元璋已經發話了,如果他確實可用,那么,以后朱家江山萬年是否能夠穩固下去,都可能落到他的身上了。但如果他不可用,反而與那李善長的組織同流合污,認為應當是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么,李之弘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朱標興致勃勃地聽著李之弘的介紹,同時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除了驚嘆這小子真的有神來一筆,可以將別人都不用的礦渣、簡單的葷油植物油等巧妙混合反應,制成了那么多的緊俏商品,掙取了大批的銀錢寶鈔。他倒也實誠,不但主動把自己的家底有多少全部告知錦衣衛,還讓皇家參股經營。不說霍山鐵礦,單就是這里的一個肥皂,每年可掙至少六十萬貫,比鳳陽全府一百萬人口產生的賦稅還要多!
而在此時,葉昌云也在緊緊盯著李之弘。他就是那位相社葉尋的遠房堂侄,也是相社在基層為官的眾多成員之一。他接到了組織的密令,要代公爺前去試探李之弘,如果他認同士大夫的相權,那么組織后面的一切都會好說,說不定還能把這小子吸納進來,讓大事更有把握。可如果這小子不認同,那就難辦了,說不得還得繼續刺殺他。
正在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李之弘絕不會想到,如今天下兩個最為矛盾的集合體代言人即將對他進行考察,試探他的政治取向。而不幸的是,看起來似乎無論李之弘倒向哪一邊,另外一邊都會對他窮追不舍,與他不死不休。
皇權,相權,一方是皇帝集權,另一方是士大夫妄圖分權,這兩方的勢力對抗在宋朝達到了頂峰,而皇帝孤單一人要面對天下虎視眈眈的士大夫群體明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為了不蹈五代時期的覆轍,大宋的開創者趙匡不得不啟用文官壓抑武官。而為了進一步集權,他歷史性的開創了官、職、差遣之分的宋代官制。
“官”是一種等級待遇,供定薪之用,表示祿位、品級的高低。“職”只是一種虛銜,如學士、待制等,不是職務。只有“差遣”才是實際職務,握有實權。大宋時期官職混亂,官員的權利只能夠在有“差遣”的時候才能夠使用,過期則作廢。大宋內部權傾斗爭,幾方勢力走馬觀花似的上臺下臺,為了尋求穩定只能倒向皇帝,進一步保證了皇權的穩定。
可如此一來,士大夫官員集體打壓武官,為了各自派別的利益又互相打斗,直接導致大宋軍事力量被削弱,一年不如一年,仁宗時期的大宋全民偶像、大帥哥狄青,是大宋軍事崛起的最后一個希望,可他也在權斗中郁郁而終。之后北宋的軍事再也沒有崛起過,最終亡于金人之手,剩下半壁江山茍延殘喘,一百多年以后也亡于蒙古人之后。
看到了宋亡的慘狀,朱老大當然不能再相信那些士大夫的操守。可宋以來,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已經成為了全天下讀書人的愿望,也是他們認同的最為理想的政治形態,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欲望也深深地刻在了他們的基因里,代代相傳,千年不絕。朱老大也不可能完全拋開讀書人治理天下,所以,這就出現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