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放榜日第二天,中都鼎香客棧。
這里住滿了前來應考的學子,其中大半都是落榜的。本來他們今日就會收拾行裝,灰溜溜的離開這傷心之地,回去苦讀三年,再來征戰的。但現在也沒有人收拾,反而都聚集在了客棧大堂內,分坐了十幾處,互相竊竊私語,貌似在等待著什么人。
片刻后,一位俊俏公子手持折扇進了大堂,向在座的士子行了一禮,眾人皆起身,也都還了一禮,但這其中是有不少人相當不樂意的。其中一人待眾人入座后,不滿地站起詰問他:
“郝兄,我等可不似你一樣,既能夠得中,還能有一份閑情逸致。你把我們這些落榜的士子召集在一起,到底所為何事?”
此人正是郝仁卿。
他打開折扇微微一笑:
“原來是毛兄當面,失敬失敬。諸位,不忙不忙,郝某今來,特意為諸位求公道是也。”
那人正是之前與彭浩一起去看榜,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得中的毛姓學子,毛汝珍。他哈哈一笑:
“郝兄,考前之時,你就多次和我們說,那位李之弘如果奪得榜首,就一定是官府迫于民間壓力而為。所以,汝現在是否是要我等去府衙抗議,以便可以發還重考,讓我等再多一次機會?”
眾人頓時激動了起來,對啊,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只要大家齊心,去那府衙鬧一鬧,不怕幾位主考不上報!群情洶涌下,就是陛下也頂不住!
毛汝珍卻給所有人潑了一盆涼水:
“郝兄,諸位,省省力氣吧。考前咱們還能議論,不過是發泄罷了。現在木已成舟,勝負已定,他李之弘雖然取得了解元,可你有任何的證據證明官府舞弊嘛?就這么過去鬧事?知不知道誣告反坐啊?”
郝仁卿搖搖頭:
“毛兄,在下并不是要諸位前去鬧事誣陷,更不是要證明官府舞弊,只是前去給府衙施壓罷了。不管怎么說,大家難道不覺得,此次鄉試前后透露著邪氣兒嘛?為何就有人在民間散布那樣的消息?如果是李之弘派人散布的呢?那么就會給官府造成壓力,不得不取他。”
郝仁卿看著沉默不語的毛汝珍,微微一笑:
“毛兄,諸位,在下得知你們胸中皆有憤懣不甘,這次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只是前去要求官府調查,到底是不是李之弘在考前派人散布的消息并以此給官府施壓,我們并沒有說官府舞弊對不對?”
“而且,那消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帶隊打完仗以后傳了出來。或許,是他覺得浪費了時間復習功課,生怕自己考不上,所以給官府施壓呢?我和他可是同鄉,知道他年初成立了一個大作坊,每天忙于掙錢,工于心計,早就忘了圣人教誨,諸位用的肥皂、玻璃杯、香水都是他搗鼓出來的,價格不菲,可想而知他能掙多少錢?”
“如此一個醉心銅臭、棄圣人之言于腦后、卻甘愿與武夫同列的人,還能得中解元,你們就沒有一絲懷疑嗎?”
一股子懷疑、不平、嫉妒甚至憤慨的氣氛隨著郝仁卿的話,在眾人之間彌漫了開來。毛汝珍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說道:
“我就說嘛,這李之弘確實很可疑啊!那天我隨彭浩兄一同去看榜,正好與他同在。當時他的書童就說了句,‘我家少爺此番不僅會高中,而且還是解元’!當時頭榜都快要放出來了,他的一個小小的書童居然敢這么說,而且最好玩的是,這小書童剛剛說完,那頭榜就放出來了,他家少爺李之弘果然是頭名解元!”
眾人開始議論起來了,群情激奮道:
“就是!確實可疑!”
“是啊,一個小小書童知道什么?又不是神棍相師,只可能是他提前知道了榜單的情況,所以才大言不慚!”
“我們都被那李之弘給騙了!什么帶隊救援中都,哼哼,怕是知道自己考不上了,所以才去花錢抵擋,以此來求得官府的認同與包庇!”
“兄臺高見,的確如此!不然怎么會有人傻了吧唧要去拿全部身家去以卵擊石?當時還感覺是義舉,現在看來,滿滿的都是陰謀!我們被他給騙了!”
“不過他才十六歲,這么年輕就能有如此心計嘛?”
“哼哼,去年的案子你沒看啊?他當時不過十五,在府衙大堂上毫無懼色,干凈利落連打兩個大案子,當時的主審對他都是稱贊不絕呢!”
“哎呀呀!這次的兩位主考,不就是當時的主審官,刑部右侍郎左忠文大人還有鳳陽知府王玨王大人嘛?按兄臺所言,他們當時就認識了李之弘,現在又是主考官,那,這里面的關節真的是深不可測啊!官府真的有可能舞弊!不行,我們要去討個公道!”
“更別說他已經是七品巡按了,不過一介生員,竟能夠得如此官職,旁人定是不服的,唯有進士才能有此資格。而若要考中進士,僅僅得中舉人是不能讓人信服的,歷朝歷代,除非考上解元,才有必中進士的可能!所以他必然要取解元,那消息必定是他散布的!我們要去討公道!”
“對!去府衙,討公道!”毛汝珍振臂一呼,“諸位,我們這里只有百十來號人,我還知道其余幾家客棧的落榜士子都還沒走,我們分頭去聯絡,把這其中的關節傳播開來,讓他們也知道,不是實力不濟落后于人,而是官府有陰謀,與人勾結,以我等仕途為代價,換取他李之弘的官運亨通!”
“對!同去同去!這其中陰謀太多了!不查個清楚不足以平民憤!掄才大典豈容宵小作祟!”
眾人一窩蜂的沖出了鼎香客棧,分頭向著自己認識的士子方向去了,搞大串聯。群情洶涌,勢不可擋。
正在得意之時,他的書童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
“姑爺,謝先生找您,要您快些去老地方等他呢。”
郝仁卿臉色一變:
“什么謝先生!不知道避著點人嘛!出什么事情了,怎么這么慌里慌張的?”
小書童上氣不接下氣:
“姑爺,您還不知道嘛?好些人跑到老爺那里去鬧事了!”
郝仁卿不屑道:
“哼,不就是些士子抗議嘛,能起多大的風波?再說了,他們不是還沒去呢嘛?”
小書童很是詫異:
“士子?不是啊姑爺,是有好多民眾,他們在賭坊押了李之弘中頭名,賭坊卻不給他們錢,連本金都收走了!那些賭坊坊主說是有人下了巨額資金賭李之弘贏,資不抵債,全都讓那人提走了。好些個賭坊都破產了,被兵馬司封了,人也給押走了,但那些賭客不樂意了,就開始鬧。留守司的人也出動了,好多個兵丁在府衙門前虎視眈眈,就差拿鎖鏈子鎖人了!”
郝仁卿一喜:
“巨額資金押李之弘贏?多少錢?”
小書童細細思忖了一下:
“最大的財成賭坊押了十萬貫,其他大大小小的賭坊加起來,一共也要二十萬貫呢!”
“哈哈哈——”郝仁卿大笑了起來:“他們做事可真夠狠毒的,我估計這下子都不用那些士子去抗議,剩下的事情就夠他李之弘喝一壺的了。剛剛你說先生找我是吧?哈哈,我這就去尋他。真是的,都出了這么一個好主意了,還要那些士子鬧個什么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