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謝謝伯爵的迎接，輝煌的榮光在你之身，亦如曾經。”
心眼女士的聲音，按照林德說法，非常有高深神棍味。
這并不是貶義，而是說她的女低音悠遠，語速比常人略慢，令人不得不靜下心仔細聆聽，于是自帶一種可靠的說服力，哪怕她說得僅是客套話，可配合悠悠的低音，就是顯得不似作偽。
林德完全能想象的出來，聽上去如此沉穩可靠的人，哪怕她說“每個人都會死”這種廢話，無端都會顯得哲學不少。
他一邊想一邊按照禮節的商業互吹，誰知，心眼女士并不按套路來：“我說的是事實，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光輝。”
隨著這句話，她身后隨行的人臉色肅穆驚訝起來，林德這邊的人也隨即想到心眼女士的傳聞，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眾人身后還有著鑼鼓喧天的響動，禮炮按照預計時間發射極有氣勢，鮮花瓣在空中飛舞極盡浪漫，下船處就鋪著華美圖案的地毯，直到馬車前。這一切浮夸的非常帝國，還有在玩家影響下的熱鬧歡愉氣氛，按理說場面應該奢華熱絡。
按理說確實該這樣…
可最該笑語盈盈的場合上，因為心眼女士的一句發言，卻陷入一種荒誕的沉默中。
最終，還是林德自己露出好奇的笑容問道：“…預言？”
“不，是現在。”
心眼女士身后的人面面相窺，遲疑的回憶著，但林德很快就輕松道：
“原來我的靈性這么耀眼嗎。”他的表情就好像順嘴的一句寒暄，隨即就伸手道：“請。”
心眼女士點頭，不需要任何人指引，順順當當就沿著林德手勢的方向走去，也就是順著地毯走向馬車。
林德這邊的官員嘖嘖稱奇，她行動自如完全看不出蒙著眼睛，不過想到對方是七塔之一的主人，那么奇妙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就又非常理所應當了。
而法師議會的人，則有不少人克制不住的伸頭，想要看到最前方心眼女士旁邊的林德，但只能看到太陽下淺的沒邊的后腦勺…陽光太大，發色太淺，猛地一看，還真是物理上的充滿光輝。
派翠西亞雖是林德的姐姐，可在這種場合，她卻也不好越過國事身份當眾敘舊，分別多年再看到弟弟長高的結實身影，正在欣慰感嘆之時聽到旁邊女同事說“林德伯爵不但年輕，外表原來也這么英俊，他要是想，我倒是…”時，忍不住惡狠狠的瞪過去打斷道：
“他不想。”
“你…”
“你倒是想多了。”
派翠西亞帶著惡毒婆婆的架勢警告完，心中提醒自己一會見面別忘了好好提醒自家弟弟。
雖然有了水鏡后看到過近期的模樣，交談中也能感覺到他與生俱來的狡猾正在一日千里，可在派翠西亞心中，弟弟一直是那個瘦瘦弱弱、需要她保護、像是脆弱珍寶一樣的存在——她已經習慣了多年，實在難以更改。
直到身邊有人小聲問她：“你聽到了嗎，心眼女士的話，那可是”對方擠眉弄眼：“光輝啊。”
派翠西亞不在意道：“兩國好久沒正式進行會談，女士不過是在說符合她風格的客套話而已。”
“女士不會。”命運紡車學派說完后，對心眼女士稍有了解的人也點頭，附和道：“女士不會用‘看到’來開玩笑。”
“哦是嗎。”派翠西亞聳肩，隨即指著旁邊的建筑道：“哇你們看，那邊正在施工的高塔好像沒有超凡者從中協作誒。”
玩家的基建狂熱堪稱天下第一，哪怕在馬車中路過走馬觀花，也足夠令沒見過的人熱議，看到話題成功轉移，派翠西亞才撇了撇嘴，她雖然沒辦法立即衡量清楚這句話到底會帶來什么影響，身體卻已經下意識隨著弟弟開玩笑一樣的表現順著演了下去，演得還十分絲滑。
媽媽你看，童子功我可沒拉下。
久違的熟悉經歷，令派翠西亞煩躁起來，她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十分不喜歡。
明明她在回來的路上，是那么懷念故土，傷感離去，可是回來沒片刻就又厭惡起來，說不清是厭惡這片土地，還是厭惡這片土地上的自己。
然后她馬上開朗的加入其他人的討論中，說著從弟弟那聽來的風土見聞，似乎一點都沒意識到兩國會談她身份尷尬需要避嫌，自然大方的夸耀著弟弟的領地。
反而讓剛才認為她故意轉移話題的人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派翠西亞，雖然是貴族出身，可是性格好爽朗耿直，沒那么多心思呢…
第一天的迎接除了最開始奇怪的話，再沒出什么紕漏，心眼女士按部就班接受了今天宴會洗塵的安排，并沒有提出急迫的要求。
她似乎是真不急，林德連著三天，都似歡迎客人一樣，安排著珍帶他們去領地上游玩，可她都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或說到正事，反而是隨行的法師，有些急躁起來，可他們去暗示，只換來心眼女士的搖頭，最后忍不住問出來，女士輕描淡寫道：
“我本也沒想來。”
“什、什么？可是、女士…”
“你們多看看這里，會有進步的。”
可你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們進步才來的吧！
但無人敢質疑一位預言系的大師。
就在林德也奇怪之際，心眼女士就小露了一手。
這些年，珍進步很大，從一個以貴族總管為夢想的女仆，早已經變成具有大將之風、面對山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奇女子——誰和玩家打交道久了，大概都會如此。
尤其珍總是負責帶一波波的新玩家，教導他們習俗、必須保持聰慧給他們愛的教訓、又得當保姆替萌新收拾爛攤子，除了一把屎一把尿，那真是和媽媽無異，還是一口氣帶成百上千熊孩子的偉大母親。
誰只要能挺下來，都會變成了不起的人。
只要自己人給予的危機夠多，敵人的危機就都是毛毛雨。
珍認為自己人生最大的危機絕對是萬佳族！
——法師議會什么的，才算不上個。
帶著這種信念，她哪怕在心眼女士面前，也不卑不亢，說話有理有據，安排細致入微，處處妥善得體，待人如沐春風。
隨行的法師都克服了超凡之分，對這個普通人接待贊不絕口。
想一想，明明三年前的時候，珍面對超凡者總會緊張，下意識恭敬…哎，時間好可怕、不對，是玩家的磨煉好可怕。
林德太慶幸了，自己當初決定把新玩家交給珍和巴克，這絕對是他人生中最智慧的決定之一。
在玩家的異想天開中，珍現在進化的簡直就是幻想中的全能女仆。
她面對法師們的各色提問，能夠博學的回答風俗人情乃至經濟政策；能在法師們好奇的探索中，硬是三天自由游玩中沒讓他們看到任何重要的人；甚至有法師故意發脾氣時，能敏捷的從裙子里掏出雨傘，擋住射過來的水球…女孩子的裙子里到底都裝了什么！
事后，她還能大度的露出“你們又不乖”的笑容，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一般接著剛才的講解道：“請看這邊，是海露最著名的街道，美食步行街，這里禁止任何車輛的通行…哦謝謝警長你的好意，沒事，剛才只是誤會。來，我們接著看，應該說，請諸位聞一聞這里空氣的味道。”
這份沉穩和萬能，來參觀的法師都忍不住問了：“你真是普通人？不是超凡者？”
“多謝你的贊美，我只是心態上的偉人，并且準備的充分了一點而已。”珍的回答并不謙虛，但居然有種莫名的如實感。
其實珍心里還松口氣呢，和玩家一比，這群法師可真好搞定啊…就喜歡你們沒見過市面的模樣。
然而，就算這樣，珍安排的近乎是人力的極限，卻抵不過命運的絲毫。
心眼女士在第三天的美食街上，直直的走向一處店面，珍一邊追上去，一邊做小動作，這已經是這幾天的常態了，畢竟女士身份太高，珍只能表現的一切都隨客人高興，實際上早已前期做好一切排查，周圍一直有民眾配合，所有重要人事又被手下人安排的活動排的滿滿的，位置卻和她的路線十萬八千里遠，她既是導演也是統籌還是演員。
旁邊給她的回饋也是如計劃的一切正常，似乎又是一場虛驚，只是女士突然對不重要的事物產生了興趣而已。
然而，女士進店后，直接就在有著一人的桌子坐下，這拼桌的架勢，珍立即提出：“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是…”
“啊、又是你，你怎么總能找到我。”眼前的男子根本沒看珍，而是對心眼女士道。
“閣下怎么會在這。”
“你不是都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
“哦？你居然不知道。”男子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那還真有意思啊。”
簡短快速的對話，根本沒有別人插話的余地。
珍飛速的回憶，卻沒辦法對上，這個人不在她的重要人士名單中。
不是女巫、精靈、幽影、探子間諜。
珍根本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她只能——扯了扯領口。
這是她在客人面前本來絕對不會做的動作。
一個玩家立即興沖沖的跑過來，查看著系統提示出的記錄名字，自來熟道：“嘿斯伽雷，我找你好久了。”說完就要拉他走。
這自然是珍準備的后手，以她的認知，萬佳族沒有做不到的事，以他們的厚顏無恥和不擇手段，只要告訴他們獎勵和要求，他們一定使命必達。
所以，當那個玩家拉了一下，又拉了一下，最終臉色一變，以任何人都能看出的架勢用勁，都沒有帶走斯伽雷后，珍就明白了。
自己名單上，漏了一位重要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