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某條地下線路的盡頭。
異種人領袖與許言分別多時,獨自一人走到了這里,蹣跚的腳步停下,面對著滿是灰塵的土壁。
黑暗的環境中,他先是等待了一會,隨后托舉右手,一團光芒升起,照亮了附近。
接著,他又從外套內兜掏出扁平酒壺,隨意晃了晃,然后打開,仰頭悶灌了一口。
“神說,要有光。”
清朗中夾雜著笑意,一道聲音從背后的光芒之外傳來。
異種人領袖睜開眼睛,自顧自地喝凈了酒壺中的液體,收好后擦了擦嘴,轉身向后看去。
“所謂的神,他們或許會很無聊,但應該不會自言自語出這種話。”
一身利落的黑色西服,領帶不偏不倚,軟皮鞋跟躲過垃圾,在干燥的地面踩踏出響動,青年K緩緩走進了光芒之中。
他抬頭與異種人領袖對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繼續說道:
“宗教早就成了過去式,思想上的真正解脫,才是每個人心中自己的神靈。”
“李查德·泰克的原話,有份A字頭密件中記錄了他為數不多的一生。”異種人領袖點了點頭,“我聽說那份A字頭密件,其實是李查德·泰克未被銷毀的日記?”
“確實。”青年K簡短地說道,抬頭看了看附著在頂壁的光團。
“能不能給我看看?”異種人領袖隨口開了個玩笑。
“你覺得可能嗎?”青年低下頭笑了笑,“泰克工業發展到現在,在近百年的親近方針下,依舊沒有與聯邦融合,重新合二為一的意思…”
“不就是因為聯邦死攥著李查德·泰克先生的尸體,以及相關文件不肯放手嗎。”
“若是他們肯大方的將尸體交出去,將原本屬于泰克工業的東西還回去,雙方何至于這樣面和心不和。”
“我看未必。”異種人領袖背著手,在原地踱起了步,“泰克工業現在這個樣子,能把李查德·泰克一個已經作古幾百年的人,看得這么重要,簡直成了精神領袖,一但拿到了應得的東西,誰能保證他們還繼續附著在藍星文明上?”
“泰克工業就是一塊特殊的良性腫瘤,體量早就可以離開藍星文明,就像宇宙里那些流浪商隊一樣,況且他們有錢買下幾個恒星系,也用不著流浪。”
“但如果突然離開,秩序崩壞導致大出血,藍星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分崩離析…我聽說泰克工業在外面的分部,早就開始雇傭其他文明生命體作為員工了?”
“沒錯。”青年K靠近兩步,“聯邦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們不會把尸體交出去,寧可這么僵持著。”
異種人領袖嗤笑一聲,搖頭道:
“沒有這么簡單吧?李查德·泰克當年因何而死,尸體上殘留的未知物質,也是雙方都想要的。”
“難道你們異種人不想要?”青年K突然接道,直視著對方,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容。
“難道我們想要,你們就能給?”異種人領袖不落下風地反問。
氣氛突然詭異的安靜下來,二人沉默地對視許久,同時露出一抹笑容。
“聯邦其實可以再建立一個新泰克工業。”異種人領袖不在意地說道。
青年K搖了搖頭:
“不可能,時間太長了,泰克工業的人不是瞎子,況且,很多人都在擔心,驅虎吞狼不是好辦法。”
“因為你?”
“對,因為我。”青年K毫不避諱地點頭道。
異種人領袖愣了下神,長舒口氣:
“你出身于泰克工業,他們的確不能完全相信你,看看你現在的處境,這么多年,他們已經劃走了你多少權限?你連藍星都離不開了。”
“但他們現在也離不開我了,所以我的結局最后只會是個吉祥物,就像商店里的毛絨娃娃。”
“當年你從伊甸過來,就應該想到這個結局。”異種人領袖搖了搖頭,但旋即恍然大悟,“所以你找到了那個人,那個開書店的家伙。”
聽著異種人領袖的話,青年K沒有回答,用沉默表示這些東西不在交談范圍,但嘴角的笑容,卻掩蓋不了全部。
“你選擇幫誰?聯邦?還是泰克工業?”異種人領袖沉思片刻后問道。
青年不以為然的皺了皺眉:
“為什么要幫?我選擇與你合作,不正是因為我們的理念有些許相同?”
“你認為人類和異種人可以和平共處,我認為聯邦,泰克工業,人類,其他生命體,異種人,一切都可以和平共處。”
“可這樣說起來…”異種人領袖一頓,“你的目標比我的,更不切實際。”
青年K勉強地搓了搓手指,思索了一會: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切實際的事,只有發生過后,成了規律,才會被稱為切實際,遠古的猴子第一次利用雷擊木留下的天火,在畏火的獸性眼里,不也是不切實際?”
“這是藍星,不是你出生的伊甸,宗教天主般的想法,宇宙里無數例子早就證明了不可能。”
“不,宇宙本身…就代表了一切皆有可能。”
話音落下,二人之間第二次陷入沉默,持續的比第一次還要長久。
終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異種人領袖深吸口氣,擺了擺手:
“今天不是來說這些的,你猜的很對,那家書店店主的確在調查納米核心的事,短暫接觸了一下,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如果不是被你看重,我真想拉攏過來,心思這樣謹慎縝密的人才,我們很需要。”
“他不僅僅是在調查納米核心。”青年K搖了搖頭,金絲圓片眼鏡下似乎只有冷靜,“他也在調查當年的事。”
“當年入侵戰爭的事?”異種人領袖眉頭一皺,“他怎么知道這些的?”
“他進入過聯邦文件庫,堂而皇之的,因為某位工作人員的拖延癥,所以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青年K思索著答道。
“但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異種人領袖笑了笑,“他知道多少?”
“不清楚,那個文件庫只儲存了一些‘人口抑制計劃’的附件,但他似乎有別的渠道,我也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說著,青年K突然直視異種人領袖,笑著說道:
“也許某種程度上,他知道的東西比你還多。”
異種人領袖怔住,不是驚訝于比自己知道的還多,而是…
“連你也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被你盯住的人,做事還能逃過你的眼睛?”
“其實…”青年K猶豫了一下,“我盯了他很久,他很神奇,不是第一次躲過我的視線了,有時候連我也覺得,是不是有什么無法形容的東西,在籠罩著他。”
“…這一點也不科學。”異種人領袖摸著微微隆起的肚皮,腳步挪動,有了離開的意思。
青年K瞥了一眼,撫平了衣角:
“你們異種人只知道自己的歷史,是從入侵戰爭開始的,但卻不清楚自己的起源在哪里,哪有什么資格說別人不科學。”
“是,你最科學了。”異種人領袖笑著轉身,揮了揮手,“就像正義的人,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
“又或者像當年泰克工業的創始人,那個位子,換誰坐上去都得瘋掉,卻被后來人粉飾成精神崇拜,還偏偏不承認。”
話音回蕩在空曠的地下線路中,伴隨著異種人領袖的離開,附著在頂壁的光團也漸漸熄滅。
許久,青年K依舊站在原地未動,但表情嚴肅,推了推金絲圓片眼鏡,再次撫平衣角,在黑暗中鄭重自語:
“李查德·泰克先生是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