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歸鄉客
京城中創立了一個京師學堂，暫時是設在原先多爾袞的攝政王府，因此學堂內風景頗佳。
這日，兩個少年學子手捧書卷，在園中走了一會，坐在一棵大樹之下。
“聽說了嗎？孟古青要回科爾沁了。”納蘭明珠道。
“這與我們有何相干？”
索額圖問了一句之后，見納蘭明珠好久沒答話，轉過頭看去，只見對方似在沉思。
“明珠，你想說什么？”
“你就沒想過回去嗎？”
“晚上不就回去了嗎。”索額圖道：“我們好不容易才被選進這里，才呆幾天你就想回去了？”
納蘭明珠又不說話了。
索額圖想了想，忽然神色一變，壓低聲音問道：“你瘋了？你不會是想回清朝去吧？”
“我若這么想，你會揭發我嗎？”
“你我是兄弟，我當然不可能揭發你，但我勸你別做這種事。”
“為什么？”
索額圖道：“形勢到現在，誰弱誰強你看不明白嗎？多少人想要投降大楚尚不可得，你瘋了才會想回去。”
“可我阿瑪是王笑殺的啊。”
“那又怎么樣？你阿瑪的阿瑪還是努哈赤爾殺的，你阿瑪還不是給愛新羅覺當了一輩子奴才…”
“你閉嘴，我阿瑪不是奴才。”
“就是奴才，回了清朝我們全都是奴才！”
“那殺父之仇就算了嗎？”
“別犯蠢，會害死你一家人的。”索額圖道：“我勸你還是死心吧。”
“索額圖，你阿瑪也是死在王笑手里的。”
“那又怎么樣？那是爭天下又不是私仇，爭天下哪有不死人的？我們好不容易過幾天太平日子，你為什么還不肯安生？”
“因為我心里不太平！”
納蘭明珠直視著索額圖的眼，又道：“我睡不著，每天晚上一閉上眼就看到我阿瑪，他問我為何要背叛他…”
“我們沒有背叛過誰，我們只是在努力活下去。”
“我不想背叛我的心。”
“明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不是這么蠢的人…”
“我要走了。”納蘭明珠道：“我要混進去科爾沁的隊伍，離開這里。索額圖，你和我一起走嗎？你明白我在說什么的，我不信你沒夢到過你阿瑪。”
“我不走。”
“那…往后保重。”納蘭明珠鄭重道了一句，眼神頗為堅定。
之后兩個少年還聊了很多，索額圖最終還是沒能留下納蘭明珠。
三天后，索額圖站在高高的樓閣上，看著一隊車馬緩緩駛過長街，最后出了城。
那是送孟古青回科爾沁的隊伍。
他知道納蘭明珠就混在隊伍里，明珠向來很聰明，既然有了決定那肯定是能做到的。
下了樓臺之后，索額圖去了城東的凈覺禪寺燒香，請佛祖保佑自己的朋友。
他捐了一筆香火錢，被寺中的老和尚請進了禪室。
在蒲團上跪坐下來，索額圖嘆了一口氣，開口輕聲說道：“納蘭明珠叛逃回去了。”
“他是真的叛逃嗎？”老和尚老眼低垂，問道：“他心向大清？”
“真的。”
“是嗎？”老和尚眼中露出與得道高僧氣質完全不符的精干神情，又問道：“你怎么確定？”
“他是我朋友，不可能騙我。”
“知道了，還有什么別的消息？”
索額圖想了想，道：“聽說唐節做出了一種可怕的火器，可能是用來打遼東的。”
“這事我也聽說過，但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和尚輕輕嘆息了一聲，像是不滿足于這些小道消息，卻又無可奈何。
還能怎么辦呢？又能強求索額圖這個沒有一官半職的小少年做什么呢？
他雙手合什，嘆道：“施主，請吧。”
索額圖心里暗罵了一句“裝模作樣”，起身離開了凈覺禪寺。
天氣漸熱，滿頭的長發讓他感到很悶很重，遠遠不像以前剃成辮子那樣清涼。但他珍惜他現在的頭發，這漢家衣冠代表著安生、太平。
回到家，他大哥噶布拉第一時間把他拉進書房。
“你去哪了？”
索額圖道：“每十天去燒一次香，今天過去了。”
“該死。”噶布拉道：“這些建虜為什么就不肯放過我們。”
索額圖道：“他們當然不會放過我們。”
噶布拉道：“我馬上就能過了政貌審查、要授官了，這種時候如果出了差池，我的前程就完了，這一大家子怎么辦？”
“大哥，我不就是為了保護你，才換我和他們聯絡嗎？”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說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明珠走了。”索額圖道，“這事要是鬧起來，錦衣衛肯定是要查我的，怎么辦？”
“怎么辦…娘的，大清都快亡了還沒點數，想拖著老子一起死…”
噶布拉踱了兩步，眼神漸漸陰狠下來。
“那就找個要機會殺人滅口，把那和尚做了，你我兄弟清清白白做楚人。”
十五歲的索額圖點點頭，道：“要做，就把他的上線也做個干凈，我們想想，布個局…”
“你真的是宰輔之才。”
王笑對唐苙如此評價了一句，唐苙抬起手擺了擺，道：“晉王不必哄我，我沒有想出仕，呆家里也很舒服。”
“說說理由吧，真是在家里呆懶了？”
“為何要用我？”
王笑道：“我打算把吳培調到西南主政，把河南交給白義章。戶部這邊就需要有人頂上來，能做事的人有、但威望能鎮住場子的人不多，我前些年殺人太多，現在老臣就有點不夠用了。”
唐苙苦笑道：“這是要把我擺上去當個擺設啊。”
“大哥覺得我為何調白義章去頂替吳培？”
“河南是九州腹地、十省通衢，而白義章擅于經營，白家在江南、山東，甚至陜西都有私下運作的商行，晉王是想讓他帶活河南經濟民生？”
王笑道：“大哥說自己不問時事，但分明就很了解嘛。”
“我若出仕，會不會影響三弟的前程？”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王笑道：“唐老三一天到晚上不干正事，還能有什么前程。”
唐苙道：“接下來伐遼，你不用他？”
“不用他，我有別的人選。無論大哥出不出仕，這次我都不用這養寇自重的唐老三。”
唐苙又在沉思，喃喃道：“我若出任戶部，三弟又不能掛帥征遼…只怕他又要以為是我搶了他前程…”
王笑道：“這點小事，你們兄弟之間說清楚便是。”
“說不清楚啊。”唐苙苦笑道：“當時為了皇位恨不能殺了他也是真，如今替他考慮也是真。嫌隙有，情義也有，反倒是沒什么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