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爾哈朗終于甩掉了那些拖后腿的妥協派、也沒了布木布泰的掣肘,可以一展拳腳了。
入關以后,以范文程為首的文臣那套安定民心的政策,像是給清軍套上了一道枷鎖。
所謂的優待漢民,使八旗勇士束手束腳、少了原來那種‘滿萬不可敵’的驍勇,在戰場上接連敗退。
濟爾哈朗認為,八旗的戰力巔峰在七年前,皇太極率軍從黃崖關入塞,攻克允州、順德、河間等地,破三十州、六十六城。繳獲白銀三千萬兩、黃金兩萬兩、人丁三十余萬口。
那是皇太極第六次入塞劫掠,讓大清國力達到了鼎盛,當是時,大清名將如云、兵強馬壯。
但后來,王笑以三萬鐵騎入遼東,攪得天翻地覆。
再后來…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到了如今,當年先帝打下的家底已經消耗殆盡了。
濟爾哈朗決心恢復八旗戰力…
清軍行到了永平府遷安縣,他馬上召岳樂議事,派遣諸將往永平各地收集錢糧人口。
這一路而來,清軍本就一直在燒殺搶掠,岳樂看在眼里,心中不滿,卻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時終于提出了異議。
“我們雖要退守遼東,未嘗沒有再入主中原的機會。皇上曾下詔‘本朝定鼎燕京,天下軍民,皆吾赤子’,再大行擄掠,豈非失信于民?”
濟爾哈朗沒有與岳樂爭辯,只是嘆道:“宗室人才凋零,皇上卻還年幼,我老了,一人輔政精力不濟,等回了盛京,還得讓你當輔政親王。往后怎么做,你自己想吧。”
岳樂聽了沉默下來。
屁股一挪,他馬上就明白了,必須劫掠錢糧人口回去。
一則,這次匆忙離京,沒帶多少輜重,走山海關回盛京還好,要是繞道喀喇沁草原,就必須多帶錢糧;
二則、眼下剛過秋收,正是收糧的時候,把這些糧草留給王笑,不如搶回去,使國力此漲彼消;
三則、可以提升軍心士氣,一掃軍中低迷之氣,讓八旗將士們回想起先帝在世的榮耀。
四則、喪家之犬般地逃回盛京,或滿載而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形…
總之好處太多了,相比之下,自己那點仁義之心顯得十分可笑。
成了輔政親王之后的眼界,比一個貝勒要高得多。
岳樂感到有些悲傷,他想到曾經瞧不起的多爾袞。
但如今,他自己也成了另一個多爾袞…
福臨并不知道,他阿瑪一生想要實現的君主集權、他額娘試圖為他謀劃的異姓顧命大臣輔政,都在他手上化為湮滅。
大清朝在面對王笑這個對手時,又退回了它更熟悉的制度與戰術。
但不得不說,短時間內這很有效。
濟爾哈朗擢拔了一批宗室子弟,除了岳樂這個年輕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還有洛洛歡、祜塞、穆爾祜、薩弼等人,皆是努爾哈赤第三、第四代子孫。
論起戰場廝殺,他們比不上褚英、代善、莽古爾泰、阿濟格這樣隨努爾哈赤征戰的猛將。
但放眼當今,他們依然是最會打仗的一批年輕人。
福臨看著一個個二三十歲的叔伯、兄弟、侄子、侄孫…感受到了愛新覺羅家的精誠團結,很受鼓舞。
但布木布泰偏偏又攪了他的心情…
這天又是諸王貝勒議事,福臨年紀最小,地位最高,坐在上首也不說話,由濟爾哈朗與岳樂主持軍議。
正好有信報傳回來,稟報了布木布泰登基稱帝之事。
布木布泰不僅給他們發了國書,還附帶了一份檄詔。
檄詔稱大乾朝定鼎燕京,承天下正統,廣平府乃大乾治下之地。又稱清軍為‘爾等建虜’,責問其侵犯大乾之土地、摧殘大乾之臣庶,最后還嚴辭警告了他們…
“彼肆猖獗,震動畿輔。若守迷不反,昆山縱火,玉石俱焚,勿謂朕言之不預!”
濟爾哈朗與岳樂等人對視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這瘋女人腦子壞掉了?
濟爾哈朗冷笑一聲,把檄詔接了,隨手就往帳外一丟。
“呵,沐猴而冠。”
“夜郎自大,可笑至極。”岳樂也是搖了搖頭,并不予理會。
洛洛歡則是道:“也好,讓王笑先去攻打燕京,我們搶了薊鎮從容退回關外…”
很快,又有探馬進帳,稟報道:“太后…不,布木布泰派了一千余人的綠營軍來…來討伐我們。”
“不必理會。”岳樂道:“接著議事,目前唐節已攻破了居庸關,我們當盡快把錢糧收集好,準備出關…”
福臨感到很憤怒。
哪有母親篡兒子的皇位的?!還改名王玉,還封那個孽種當皇太子…越想越讓人寒心。
他之前說布木布泰不再是自己的額娘,或許還有幾份賭氣的成份,但在這一天,他是徹底對她失望了。
這天夜里,福臨入睡之前,一個小太監卻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有話告訴你…”
沒想到福臨勃然大怒,吼道:“來人!把這個背主的奴才拖下去杖斃,查清楚是誰在給他通風報信!”
“皇上,奴才冤枉啊皇上,太后只是讓你萬不可從山海關回盛京,說是楚軍必有埋伏…別的事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還不把他拖下去杖斃!”
“求皇上開恩…奴才只是擔心皇上…”
岳樂聽到帳外的動靜,披著甲翻身而起,立刻派了人去打聽。
他不是想要監視皇帝,而是出于為將者的習慣,大營里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要知道。
待聽了事情始末,岳樂不由沉吟起來。
就算布木布泰不提醒福臨,他也考慮到王笑有可能會以水師攻打山海關,阻攔大軍歸返遼東。
向北走喜峰口、繞道喀喇沁草原,似乎是更好的路。
但這一路漫長,所需的糧草輜重也沒湊齊,一路上又要有不少的減員。
還有,誰知道那個被杖斃的奴才真是布木布泰的人?萬一是王笑放出風聲,騙自己走喜峰口呢?
雖然覺得這不可能,但岳樂如今已習慣把王笑想得無所不能。
“皇上不該直接把那奴才杖斃,該交給我審問的。”
想到這里,他心中也有些埋怨,下令讓奴才們再遇到這種事,先問過自己。
同時他又派人去把福臨保護起來,以防被人行刺…
清軍就這樣一邊在廣平府搶擄錢糧,一邊不停派出探馬打探山海關、居庸關的情況。準備隨時撤入喜峰口。
說來簡單,這其實需要很多的戰術技巧。
也就是清軍將領們敢這么玩。
要是換成南楚那些人馬,騎兵馬術不高,肯定是打探不到北楚的動向,這邊殺燒搶擄正開心,很容易被北楚包圍。
要是換成大西軍,軍紀散漫,敢散出去劫掠,一旦楚軍來了,他們根本來不及陣列撤離,很容易被北楚一端鍋。
至于什么大乾朝…岳樂根本不予置評,在他眼里那就是笑話一樣的存在。
“楚軍來了!楚軍來了…”
清軍探馬在平原上狂奔,身后幾名楚騎狂追不已。
“砰砰砰…”
火銃聲響個不停,這樣的疾速奔馳中不好瞄準,許久之后才聽得一聲馬嘶,前方的清軍終于被擊落于馬下。
然而,遠處臨時搭建的瞭望塔上,一道狠煙也迅速升起。
“建虜發現我們了!”楚騎大喊著,“快,回報武定侯,建虜點了狼煙…”
不一會兒,大地都震動起來。
一列列楚軍風馳電掣從平原上跑過,仿佛如黃河奔騰,長龍逐電。
一桿旗幟迎風招搖,上書“大楚定西大將軍武定侯唐”。
“你說什么?!”
濟爾哈朗慌張起身,“唐節來了?這么快?!”
“他沒去京城,已在百里開外。”岳樂還算沉著。
“打糧的兵馬回來了嗎?來得及撤入喜峰口嗎?”
“來不及。”岳樂道,“但沒關系,我不怕唐節,手下敗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