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圍殲博洛主力之后,一路北伐,兵進神速。
岳樂接連帶兵后撤,一直退到霸州附近才勉強穩住陣腳…
霸州城南八十里,楚軍大營中,王笑坐在桌案前提筆寫著什么。
秦玄策進來,道:“我們進軍也太慢了吧?”
“我擔心太快了。”王笑道。
“太快?”
秦玄策大咧咧地坐下來,拿起水囊咕隆隆喝了一大口,道:“秦山河說兩年打下京城,你嫌他太慢、把他調到南邊去,親自打這一仗,現在你又嫌太快了?”
“南面很重要。”王笑道,“我原本還想親自坐鎮南面。”
秦玄策小聲嘟噥了一句:“誰不想北伐,建功立業…”
他雖然對秦山河還有芥蒂,但這次也不免替秦山河感到委屈,忙前忙后地籌備了那么久,事到臨頭反而沒能成為北伐主帥。
王笑只是輕輕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釋。
這次,秦山河一直呆在濟南,為的就是迷惑博洛。等王笑露面之后,秦山河才帶兵趕赴徐淮坐鎮,防止南楚再像上次一樣偷襲。
至于功業,失去北伐大功對秦山河來說也許還是好事。
王笑不解釋,秦玄策也不再說,問道:“為什么怕太快?西路的唐節都快攻破居庸關了,我們不盡快北上和他合圍京城嗎?”
“唐節不需要打京城。”王笑頭也不抬,道:“他攻破居庸關之后,將繞過京城,馬不停蹄直奔山海關。”
“山海關?”
“是啊,我們的水師還是不足,單獨攻打山海關太吃力,需要陸上的兵馬配合。”
秦玄策眨了眨眼,問道:“你沒在想怎么攻克京師,想的是怎么阻止建虜逃回關外?”
“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去關外又不是只有山海關一條路,尤其是繞道蒙古那條路我們不熟悉,不可能追得上。”
王笑手里的毛筆停了停,感慨道:“這一仗打完又要入冬了,遼東路遠,不能一口氣收復…”
他嘴里念叨著“遼東”二字,喃喃道:“若說‘兩年平遼’大概是我吹牛,三五年內平定遼東也許能做到吧,現在得開始布局了。”
秦玄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遼東了。
他雖然從小在那邊長大,但這些年在中原生活,吃喝住行樣樣都比關外舒適,還成親生子,早把中原當成家了。
這時聽到“平定遼東”四個字,他發起了呆。
他祖父、父親的樣子,以及過往那些苦戰在腦子里翻涌起來,久久難以平息…
王笑微微苦笑,道:“怎么?若是連你都覺得遼東遙遠,又何談別人呢?”
“我愿去打遼東。”秦玄策道,“我沒忘。”
“我知道你沒忘。”王笑道:“先說收復京城之后的問題吧,有一部分人是必須清洗的,我擬了一份名單,你傳閱諸將,按名單優先殲滅他們。”
秦玄策接過,只見名單上第一個就是濟爾哈朗。
這人絕對是要清算掉的,不可能給他投降的機會,這沒什么好說的。
后面就是岳樂、洛洛歡、祜塞等人,有些秦玄策認識、有些不認識,總之都是愛新覺羅的宗室大將。
王笑還細心地添上了他們的長相,比如“濟爾哈朗臉瘦而長、白須、法令紋深、眼窩圓如貓頭鷹”等等。
下面還有許多“溫馨提示”,如濟爾哈朗有七個成年兒子要捉起來,敢逃,立馬殺掉。
名單很長,還有阿濟格、杜度、尼堪等人的許多成年兒子。
秦玄策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字,頭大不已。
“你哪里搞來的名單?我看得眼冒金星…”
“我讓崔老三在京城調查的。”
秦玄策道:“不行,我記不住這些人名。”
“記不住也得記住。”王笑道:“別忘了,我們掘了人家的祖墳。名單里每一個人都與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
這其中若有哪個不愿回關外,可能會在京城潛伏下來,你進京以后他們隨時會刺殺你。”
他說著還自語了一句。
“這年頭的八旗子弟一個個可都是弓馬嫻熟得不得了。”
秦玄策臉都垮下來。
這些人名字拗口,什么“都隆額”“錫倫圖”“福色鏗阿”,還要搞清他們的輩分,跟自己有什么仇…
然后還要一個個打聽這些人去了哪里。
他娘的比學八股文都難。
“唉。”
王笑又低下頭處理別的事,嘴里隨口問道:“兩年多以前,你在京郊香河縣俘虜了努爾哈赤的一個兒子,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王笑有些無語,提醒道:“賴慕布。”
秦玄策撓了撓頭。
“建虜的名字都一樣,我實在想不起來。”
“這人是努爾哈赤庶妃的兒子,沒什么權勢…算了,總之我調教了他兩年,已經可以用了,這次進京以后他會幫你。”
說到這里,王笑莞爾道:“賴慕布、皇太極、多爾袞,都是兄弟,為什么要分嫡庶呢?既然他別的兄弟都死光了,往后賴慕布也可以代表愛新覺羅家嘛。”
秦玄策會意,哈哈大笑。
“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對了,我們離京城還遠得很,你怎么這么快就開始籌劃這些?”
“若我猜得不錯,岳樂要退兵了…”
“報!”恰好在此時,有信馬飛奔而來。
“報晉王,探明岳樂果然已分批撤軍,建虜大營已經是空營。”
“你這…太神機妙算了吧?”
秦玄策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就在自己每天推牌九的時候,與王笑之間的能力差距已經越來越大了。
王笑道:“沒什么神機妙算的,你只要把自己想象成濟爾哈朗就行…”
京城,夜色中。
濟爾哈朗負手遙望著皇宮,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再也進不了這一座紫禁城了。
大清朝已經分崩離析。
在皇太極駕崩后不到四年里,國力鼎盛的王朝終于被那個妖孽般的年輕人打得千瘡百孔。
不僅僅是輸在那個年輕人手上,也是因為那些奴才們永遠只算計著私利,一聽說王笑未死,就巴不得馬上賣了大清。
但別人可以投降,他濟爾哈朗不可能投降。
兩國數十年交鋒,清軍七次入關,屠戮掠漢民數以百萬、千萬計;王笑偷襲遼東、掘愛新覺羅皇陵三座…
這些事,必須要有一方給對方一個交代。
而大清輸了。
皇太極、多爾袞、阿濟格都不在了,那么他濟爾哈朗、大清朝的輔政親王就得把這擔子擔起來。
濟爾哈朗知道自己擔得起。
他握著韁繩等了許久,終于見到幾個身影飛奔過來。
其中一人正是張略先。
張略先臉色很難看,結結巴巴道:“鄭親王,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好了,能不能放了…”
“陪皇上一起去盛京吧。”濟爾哈朗揮了揮手。
“去盛京?!盛京在哪…”
張略先還在驚呼,人已被幾個侍衛拖了下去。
濟爾哈朗翻身下馬,看向那幾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向其中最矮小的那人喚道:“皇上。”
“你還知道朕是皇上?你敢騙朕!你敢騙朕!”
福臨掀開斗篷,臉上還有惱怒之色。
“如果不這么做,皇上能知道布木布泰是什么樣的人嗎?”濟爾哈朗語重心長道:“皇上,你阿瑪最信任的人就是我,我絕不會背叛大清、背叛皇上。”
“王笑沒死,都快打到京城了,為什么不告訴朕?!”
“為了讓皇上看清楚,哪些人想要背叛大清。”
濟爾哈朗道:“我們的大軍為什么會敗?就是因為布木布泰一直在暗中幫助王笑。在盛京時她與王笑茍合,助他脫困。若不是她,我們早已經踏平中原了。現在她又想要帶人投降。皇上難道還要把她帶回盛京,尊為皇太后嗎?”
福臨沒有回答,眉毛卻深深地擰了起來,顯得很是糾結。
濟爾哈朗又道:“我若不是忠于皇上,也許就不管皇上你是隨著布木布泰投降、還是被亂臣賊所害。我直接逃回盛京,另立新帝便是,何必費盡心力再救皇上出宮?”
“你就是想與她爭權。”
“布木布泰若沒與王笑茍合,我會一直敬重她,像以前一樣。
而以后,我也只會是皇上的‘輔’政王,而不會成為多爾袞那樣的‘攝’政王。”
福臨哼道:“還不是因為盛京城還有烈禮親王,你才需要朕。”
“我是你阿瑪最信任的人。”濟爾哈朗又重復了一遍。
福臨低下頭沒說話,似乎有所動搖。
“你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濟爾哈朗輕輕拍了拍福臨的肩,將他扶上車駕,以叔父的姿態緩緩說起來。
“你法瑪當年十三副鎧甲起兵,你阿瑪稱帝建國、開疆拓土,都是經歷艱險。你如今這點小敗算什么?
這燕京丟了就丟了,就當是又入關搶掠了一次。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護送皇上回盛京城,重整旗鼓就是…”
福臨想了想,道:“那女人也說要退回關外,與你的主張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皇上終于可以不再受她擺布了,也不用擔心她勾結王笑了。”
濟爾哈朗說著,嘆息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殺不掉布木布泰,那女人看似什么都沒做,其實暗中掌控好了一切。
也只有寄望于福臨能殺掉她,因為福臨是她的軟肋。
——可惜,這孩子還是太讓人失望了…
福臨低下頭,沉默了很久,開口道:“皇叔父,與我說說阿瑪以前的事吧?他有比我現在還艱難的時候嗎?”
“你阿瑪每一步都比你艱難,就從崇德元年說起吧,當時楚軍兵分三路進逼遼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