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子們已殺入范家,漫天的血鋪開,滿耳都是慘叫聲。
范永升跪在地上,看到幾雙靴子踩到自己面前。
“你怕王笑來剖你的心肝嗎?”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皂服,上面繡著一只張牙舞爪的狴犴,似乎要奪人而噬。
這女人長得不漂亮,臉削瘦而長,眉角還有一道刀傷,一雙眼亮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她其實已脫離開了漂不漂亮這件事,范永升看到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是個兇人,而不是男人女人的問題。
“你們…是…”
“大瑞察事府知道嗎?”
范永升嚇得直哆嗦,只覺自己隨時要暈過去。
那女人卻還在問。
“你只怕王笑,不怕大瑞朝的王法是嗎?”
“我我我…我…”
“殺得差不多了,想一起去看看嗎?”
女人一把捉住范永升發髻,拖著他往范府里走。
這一具近兩百斤的肥胖身軀,她拖起來只是稍有些吃力。
但范永升的頭皮已溢出血來,痛得他哇哇大哭。
他努力爬行著,試圖跟上女人的速度。
“你怕我拖不動你嗎?”
“啊!”
劇烈的慘叫聲中,范永升一雙腿被斬了下來…
他瘋了一般掙扎。
“你想摸我的手?”女人又問道。
范永升恨不得立刻去死,一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哪也不敢碰。
他就這樣被一點一點拖進范府的大院。
到處都在殺人,但他顧不上了,頭皮似乎要被掀開。
“我捉痛你了嗎?你想剃頭嗎?”
范永升用盡全力,這才吐出兩個字。
“沒…沒有…”
女人繼續往前走,嘴里一句又一句慢悠悠地問著。
“你知道你們介休縣去年才交了六千銀子的稅賦嗎?”
“你知道陛下每頓都吃土豆嗎?”
“你知道陛下收到了沁縣黃家的銀子是什么心情嗎?”
“你知道黃永發告訴陛下你們范家才是藩商里最有錢的嗎?”
“艾鎮撫,他似乎…已經被嚇死了。”
艾勝楠低頭看了一眼,只見范永升瞪著眼,整張臉已經僵硬,確實已經嚇死了。
她冷笑一聲,問道:“范三撥、范四撥呢?”
“他們想從后門逃,被指揮使大人拿下,丟到糞坑里淹死了。”
“殺到沒人反抗為止,清點財物糧食…”
半天之后,艾勝楠迎到一輛馬車前,拱手道:“殿下,辦好了。”
馬車里,唐芊芊漫不經心問道:“點出有多少糧食了?”
“超過一百萬石。”
“運一半回西安。”
艾勝楠想了想,問道:“可陛下的意思是全運回去。”
唐芊芊道:“以后父皇若出兵山西,又要再運過來,費這事做什么?”
艾勝楠低聲道:“卑職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依陛下的想法,只答應讓北楚的兵馬進入山西與建虜打仗,我們大瑞只要坐壁上觀即可,似乎并沒有派兵出征的意思…”
唐芊芊道:“想法是會變的,你按我說的做就是。”
“是。”
唐芊芊又吩咐道:“你留在介休處理后續的事宜,去把花枝叫來。”
“殿下不帶卑職繼續北上嗎?”
“不帶。”
艾勝楠抄家時兇得厲害,此時卻顯得十分溫順。
她抬頭看了唐芊芊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唐芊芊不再看她,放下車簾。
艾勝楠猶豫了一會,又道:“卑職有事向殿下稟奏。”
“近前說吧。”
“是。”
艾勝楠走上前兩步,低聲道:“出這趟差使之前,陛下曾召見過卑職…”
“五月二十三,辰時,在父皇見了李帛柏之后?”
艾勝楠心里一驚,臉色發白起來,應道:“是。”
“這事你要么第一時間與我說,要么不說,現在說算怎么回事?”
“卑職的前程性命皆是殿下給的,絕不負殿下。”
馬車里唐芊芊沒有回應她這句話。
艾勝楠沉默了一會,繼續說道:“當時陛下吩咐了卑職兩件事,一是讓三殿下領老營騎兵撤回陜地,二是請王笑去西安議盟…”
“你現在說這些,是因我不帶你繼續北上,你完不成這些差事了是嗎?”唐芊芊反問了一句。
艾勝楠沒了抄家時的氣勢,頭埋得更低。
“卑職之所以先前不說,只是擔心殿下怨怪陛下。并且,卑職并未想安陛下的吩咐行事。殿下此去,是兵危戰兇之地,允許卑職隨行守衛。”
唐芊芊問道:“但你覺得父皇說得對,是嗎?”
“是,卑職不懂什么大道理,卻知道陛下雄才偉略遠勝周衍小兒。殿下你又是世間奇女子,能傾心王笑,是他的福分。于公于私,王笑理應扶瑞,而非扶楚。如今建虜欲借道山西攻伐山東。陛下想要招攬王笑,予以顯爵,助他破敵。這條件并不過份,對殿下和他都是好事…
而三殿下孤師陷于大同,完全可效陛下當年被圍剿時金蟬脫殼之計,只要保全精銳,先返陜地整備,等陛下與王笑議好盟約再卷土重來,豈不比好過如今的處境?卑職越想越覺得陛下說的沒錯,這才想開口勸一勸殿下。”
艾勝楠說完,拱手站立了良久,馬車里唐芊芊才嘆息了一句。
“我曾與你說過那么多,你還是不明白嗎?笑郎所追求的,從不是父皇想要的家天下。”
“卑職雖不明白,但可以不問對錯,只以殿下馬首是瞻,求殿下允卑職隨侍。”
“你覺得我是錯的,父皇是對的。卻還打算聽我的?”
“是。”
唐芊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沒有說話。
等花枝興高采烈的從范家出來,走到馬車前,看到艾勝楠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只是大咧咧問道:“你是不是偷拿了什么珠寶被教訓了?”
她也不用艾勝楠回答,徑直就想邁上車轅。
卻聽唐芊芊吩咐道:“由勝楠隨我北行,花枝你留在介休,抄完家再來找我。”
“哦。”
花枝也不多問,覺得跟唐芊芊去找王笑玩也不錯,留下來抄家也不錯…
濟南。
幾封秘信被交在左明靜手中。
“左大人,這里面有一封是錦衣衛從京城傳來的加急情報。”
“京城的情報?”左明靜訝然,問道:“為何會送到知事院來?”
“靖安王和柴指揮使都不在,要請殿下定奪…”
左明靜也不敢拆,連忙去找淳寧,卻見纓兒正從淳寧院里出來,低聲道:“殿下剛睡著呢,她不太舒服,又囑咐不要寫信告訴少爺。”
“這里有封要緊的信…”
纓兒于是有些為難。
淳寧因為有孕在身,最近變得有些嗜睡,又因為擔心王笑跑去山西打仗,情緒也有些不穩定,在人前還好,有時候獨立坐著就莫名其妙哭出來…
纓兒覺得自己該照顧好她,主動又挑起了不少事做,都有些力不從心。
但這種‘要緊的事’纓兒還是不敢作主,于是輕手輕腳回到淳寧屋里,低聲道:“殿下…”
雖然只是這樣輕喚一聲,淳寧又驚醒過來,問道:“怎么了?可是有夫君什么壞消息?”
纓兒趕緊安慰了她,又添了幾分心疼,覺得殿下以前可是從來不這樣,要是少爺或者小竺在就好了…
“沒事的,是有京城的情報回來了,明靜姐想讓你看。”
淳寧這才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端莊,點了點頭,應道:“明靜來了?讓她過來吧。”
左明靜站在屏風前聽著這些動靜,低頭又看了看手中的情報,心念一動,拆開來先掃了一眼。
她眼中泛起些詫異,卻是迅速收斂起來,繞過屏風,溫溫婉婉道:“殿下,是好事,勞召已經安全了,是否馬上告知靖安王?”
等左明靜再退出來,眼中的憂慮之色又重新泛上來。
她手里的信確實是勞召傳來的。
但內容卻十分奇怪——勞召竟是以家仆的身份詢問三少爺是不是在滿洲留下一個兒子。
就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左明靜思量萬千,始終有些不明所以。
為何會有這樣一封信傳過來?
這種大戰之時,不遞軍情,卻是如此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兒子?又是誰生的兒子?
他還有別的女人嗎?
想來,當時他從遼東歸來,只說是蔡悟真與秦山河相救,但從墳山之戰到離開沈陽前的那一段經歷似乎是從來不提的…
左明靜不由蹙起眉頭,覺得這封情報更像是一種試探,試探錦衣衛的情報網,也試探自己這邊的反應…
——可眼下殿下是這種情況,萬不敢讓殿下再知道這事吧?
左明靜感到自己瞞著殿下的事越來越多了,偏每一樁又都是會引得她情緒不穩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又如何是好?
她心里為難,只好提筆給王笑寫了一封信,與勞召遞的情報一起仔仔細細地用蠟丸封好,派人快馬送往山西。
但做完這一切后,心中的不安感還是揮之不去。
憑直覺,左明靜敏銳地感受到這件事背后很可能是某個女子所為,而且是一個極危險的女子…
心想著這些,左明靜轉過頭,看到顧橫波素面朝天,打扮得簡簡單單,正在埋首案牘。
哪怕是這個富有心機的顧橫波,也從未讓她感受到這種危脅…
京城。
曾經的王家,被大火燒毀的庭院又修好,比往日還多了幾分氣派。
蘇茉兒與薩仁嬤嬤站在樓閣上,看著遠處庭院中正修剪草木的勞召。
“他把情報遞出去了?”蘇茉兒問道。
“是,但我居然沒發現這奴才是什么時候遞出去的,也沒能捉住和他接頭的人。”
蘇茉兒并不驚訝,道:“王笑用的人,自是有幾分本事。”
“讓他知道小阿哥是王笑的兒子沒關系嗎?”
“只要他不知道是娘娘生的就行,你是怎么說的?”
薩仁有些冷笑,道:“這奴才陰險得很,他其實聽得懂滿語,平時故意不顯露出來,但每次有人說話他都支著耳朵聽。我杜撰了一位格格,讓奶媽們抱著小阿哥閑談,用滿語說了一句‘格格也是沒辦法才把孩子寄養在這里,這孩子的阿瑪可是大清的死敵’,他聽到后果然留了心,幾次都端詳了小阿哥。”
蘇茉兒點點頭,嘆息道:“小阿哥這相貌,他該看得出來。”
她的語氣里有些擔憂和茫然。
薩仁又問道:“接下來我們怎么做?”
“等著吧,娘娘很期待王笑是怎么回復的。”
“我不明白娘娘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只要明白娘娘才是掌控一切的主子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