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大理寺衙門審案子不禁止人們旁聽,并且在這一天審理了發生在芙蓉巷的殺人縱火案,公堂外十分熱鬧。
夏向維站在公堂中,看著上面“執法持平”的牌匾,想起老師曾說過的關于立法與司法的那些構想,而自己還有許多抱負未能實現,如今卻要被罷官了…
他又想到自己家娘子也不知何時能才接回來,頗為茫然。
——也許可以從岳父那里入手,晚間買幾斤好酒去求岳父勸勸娘子才好…
忽然,驚堂木一響,堂上傳來一聲喝問。
“夏向維,本官再問你一遍,白儉正、姚伯誠是不是你等殺的?!”
夏向維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身旁的王珠、秦玄策、羊倌,感到有些無奈。
“稟大人,確實是我們殺的。”
堂外一陣驚呼。
“肅靜!把殺人經過如實交代出來…”
夏向維想到昨夜大家說好的那些無聊的說辭,實在沒心情說,于是悶不吭聲地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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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聽到秦玄策繪聲繪色地講起來。
“那白儉正、姚伯誠就喜歡模樣俊俏的童子,已拐了十幾個,每次玩完就殺掉…黃河水患的時候他們把尸體都丟到水里,被我撞見了。所以我才打他們的,本希望他們能痛改前非,沒想到他們狗改不了吃屎,當夜又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堂外又是一陣驚呼,不少人喊出“天啊”之類的驚詫之聲。
白義章勃然大怒,指著秦玄策喝道:“你休要胡說!凡事拿出證據來!”
“證據?我就是沒證據才殺了他們,有證據我就報官了啊。”
“嘭”的又是一聲驚堂木響。
“秦玄策!本官已調查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你們起了口角之爭,這才暴起殺人。來人,傳人證…”
等幾個白家姚家的家丁上來,紛紛指證是雙方確是口角之爭,又說是白儉正、姚伯誠先動的手。
這邊四人對視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這是白義章已向靖安王服了軟,拿支持稅制改革為條件把事情壓下來了。
他們只好老老實實認了。
秦玄策心里罵著“狗殺才,這次竟然讓白義章把老子扳倒了”,嘴里卻再次繪色繪色講起來。
整個公堂都是秦玄策說書一般的話語。
“是。我們因為一點小事吵開了,他們先撲過來要殺我…
白儉正是王二哥捅死的,王二哥捅了他好多刀。我殺了姚伯誠,夏向維和羊倌放得火…
我不想連累王二哥他們,所以一開始不認…
李家的老山參?李家哪有什么老山參?他自己都說沒有,我怎么偷?大人你不要賴我…”
因四人認罪很是痛快,案子也審得十分順暢。
雖說白家姚家并無追究之意,又是‘白儉正和姚伯誠先動的手’,但最后判下來,竟還是讓四人下了獄。
四人一聽,又是互相對視一眼。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在家反省嗎?
“不是…大人,要不我拿斬殺豪格的功勞抵一點…”
“住口!莫以為你等位高權重本官便不敢治你們,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來人,帶下去…”
靖安王府。
“眼下這個時候,把二哥他們都關起來,豈不是耽誤了許多事?”淳寧向王笑問道。
王笑心里想著這件事除了王珍、王珠,怕是董濟和也有參與謀劃,不給他們一點厲害瞧瞧,往后總歸是麻煩。
另一方面,他們嘴上說著為自己好,做起事來卻要傷害眉兒,偏眉兒還來替他們求情…
他想著這些,對淳寧又覺愧疚,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說話。
淳寧正在理一份公文,忽然又被王笑抱起來,覺得這樣有些不像話,輕聲道:“和夫君說正事呢。”
“這樣說就好。”王笑摟著她道,“白義章已經答應我了,稅制改革的事他來辦,一定會辦得妥貼,那這次就放過白家,自是不能壞了白家的名聲。二哥和玄策他們防衛過當,殺人之后還縱火,當然是要罰一罰的,不然何有公正可言?”
“雖是這么說,夫君本該有別的辦法化解案子,為何卻要故意把罪名安在二哥他們頭上?”
淳寧說到這里,總覺得事情哪里不對。
王笑知道她聰慧,這種事要完全瞞著她也不實現,還不如換一個說法,把程度說輕一些。
他語氣隨意,道:“陛下剛登基,我手下的老部將們卻多少都有些傲慢,這不是好事。借著這案子壓一壓他們,有利于朝局穩定。”
這么一說,王笑把王珠他們已有的謀劃說成自己未雨綢繆,淳寧于是也不再多想,反而有些感動。
她本覺得白日里這樣摟摟抱抱有些不妥,心里一感動,又多了些柔順,摟住王笑的脖子…
只這樣的小動作,淳寧又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眼中泛起羞意。
王笑的小伎倆得逞,迅速換了個話題。
“眉兒的月事好久沒來了,看來這次是成了?”
說到這個,淳寧覺得子嗣傳承是正事,反倒沒那么羞,擔憂道:“還不知道,怕又是猜錯了。”
“定是的,讓我聽聽…”
“哪就能聽得出來…”
夫妻二人親近了一會,情緒上來,但白日里兩人公務太多,也只是親了許久。
淳寧其實是很喜歡和王笑這樣親著,每次真個兒玩耍前她都有些害怕,倒是這樣親著她很是沉浸其中,還覺得能放松心神…
“夫君別鬧了,一會我得去見明靜…”
“唔。”
“對了…夫君衣兜里那只羅襪是誰的?”
王笑剛放松的心神有些緊張起來,正想著要怎么說,那邊甘棠在門外道:“殿下,左校書已等了許久。”
王笑松了一口氣。
淳寧走后,他處理了些事情,起身去了軍機處…
董濟和坐鎮德州,濟南這邊軍機處一直是由夏向維坐鎮。
現在夏向維被關起來了,王笑便把林向陽調了過來,又提拔了幾個新人。頗有種“能做事的人總是有的,你不老實聽話就換別人來”的意思…
今日王笑來得遲了些,召見的幾個將領都已經到了,正圍在沙盤前討論著什么。
“把山西的地圖擺開。”王笑風風火火地進來,當即就吩咐了一聲…
山西表里山河之地,夾在黃河和太行山之間,看起來頗為瘦長。
王笑執杖從北到南一個個地方點過去。
“大同、平型關、雁門關、太原、遼州、沁州…潞安。”
他手中的長杖落在‘潞安’這個地方,點了點,停下來。
“潞安,這地方古稱上黨。上黨號稱‘天下之脊’,位置有多重要呢?林向陽,你來說。”
“是。”
林向陽是盧正初的學生,盧正初遇刺時他斷了一臂。但這些年他以殘疾之軀卻從未自暴之棄,考軍機處時雖不如化名‘江隨’的唐芊芊,最后還是慢慢嶄露了頭角。
此時被王笑點了名,林向陽便走到上黨的小沙盤前,開口說起來。
“朱子言‘其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上黨地勢高亢、形勢險要。太行八陘中的四陘,軹關輕、太行陘、白陘、滏口陘,都與上黨關聯…
戰國時,趙國在長平之戰敗于秦國,秦國占據上黨,就可以俯瞰平原,同時對齊、魏、韓、燕、趙形成壓迫之勢…
而我們如今的位置便如當年的齊國,若建虜一旦占據上黨,將對整個山東形成居高臨下的戰略優勢…
換言之,上黨是我們防御建奴從西線進攻的最后一道門戶…”
王笑點點頭,目光在諸將臉上掃了一眼,看他們聽明白了沒有,接著道:“再說說眼下的形勢。”
“是。”林向陽道:“但建虜很可能馬上要對山西動兵。唐節如今鎮守大同,能守多久還不得而知,甚至瑞朝還有棄守山西的可能。我認為,大局上我們要支持瑞軍守住山西,同時也要做好一旦瑞軍棄守山西的準備…”
耿當聽到這里,抱拳道:“末將愿去守山西。”
——靖安王可是跟俺說好了的。
林向陽搖了搖頭,道:“不是這么簡單,如今山西還在瑞朝手中,太行陘被他們把持,輕易不得入。議盟尚未有進展,唐中元并沒有同意我們進軍。一旦冒然動兵,雙方起了沖突,局勢恐怕更壞,還要落了口實,影響議盟的結果…”
“那怎么辦?瑞朝占著茅坑又不拉屎,我們眼看著山西丟了、建虜打過來不成?”
“眼下兵力也不足,怕是抽不出多少人守山西吧…”
王笑就靜靜聽著他們議論。
等他們在討論的過程中更了解了局勢,王笑這才咳了咳,開口說起來。
“與瑞朝的盟談還在進行,此事我已交由錢承運在辦。但不論盟談結果如何,上黨絕不能丟,這是我們最后的在西面的最后一道防線,最好還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
王笑說到這里,環目看向眾人,見都是劉一口、耿當、牛老二這樣的粗莽漢子,說話又更簡單明了些。
“簡而言之,我們要去把上黨占下來,但現在沒有名義出兵,同時我們兵力也不足。所以…劉一口!”
“末將在!”
“你領麾下六千人,分為三路,扮成土匪,我要你到了上黨之后,先把太行山上的山賊土匪都整合起來…”
這是劉一口的老本行了,他大聲應喏下來,信心滿滿。
王笑又道:“林向陽,你隨軍參謀。耿當、牛老二、張光耀…你等隨劉將軍去。”
“是…”
王笑又開始布置具體的事務…
他并沒有打算把所有的細節都框死,先給他們講明了眼下遇到的情況,師出無名、兵力不足,再針對這些進行講解,讓他們能清晰的認識到這一戰的思路。
統一戰線、山地游擊…這是王笑很早就耳濡目染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看到的東西,他一點點把這些概念灌輸給劉一口等人。
末了,王笑拍了拍張光耀的肩,問道:“你才剛成婚便要出征,可有舍不得?”
張光耀慨然應道:“舍不得,但末將一定要去,守住上黨才能守住山東,保家衛國,也是保護妻小…”
王笑很欣慰,覺得這年輕人覺悟很高,但相比玄策就有些沒意思。
——要是玄策肯定不會這么應,他入獄的第一天,倒是有些想他。
但也就是第一天能讓王笑有點感慨,他相信等秦玄策在牢里多呆幾天自己也就習慣了…
王笑看起來不慌不忙的,但一樁樁事進行得極有效率。
如今北楚治下清吏治、修水利、安民生…諸多事務攤開,雖還沒看到繁盛光景,卻有欣欣向榮之態。
王笑不是事必躬親的人,更多時候都是把事情安排給別人做,時不時再督促一下。
如今他最關注的是稅制改革,畢竟等著拿銀子擴建新軍…
改革稅制又是交由傅青主和白義章來辦,王笑對傅青主是放心的,至于白義章,他還是再次召來敲打了一下。
白義章為人精乖,最近確實沒有貪臟之舉,但他讓家人經營商行,利用外貿司的關系,做海貿生意賺了個盆滿缽滿。
王笑知道他肯定是利用職務之便,但一直沒捉到證據,先是隨口批評了幾句才開始談公事。
白義章面露惶恐,卻也知道王笑不是要懲戒自己。
別的不說,錢怡還不是利用王家的關系賺銀子?要不是這次白儉正這個孽障留了把柄,他才不愿牽頭做這得罪人的事…
等談完具體公事,王笑也把他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等白義章要告退時,王笑忽開口道:“知道嗎?顧橫波、李香君是我的女人。”
白義章先是一愣,心想“跟我說這個干嗎?”
接著,一陣驚駭涌上來。
自己家的孽障綁女人綁到這閻王爺頭上了?怪不得那兩個女人這么大的膽子敢殺人放火…
他偷眼瞥去,見王笑臉上一片陰沉,心中又是一陣惶恐。
不用再多說,他已經明白王笑的意思。
——你兒子敢動我的女人,害我把兄長、朋友、學生都送進牢里,我跟你那點親戚關系到此為止,以后你給我小心點…
王笑看著白義章退出去,心知他這下是真被嚇到了,這才略覺有些滿意。
他覺得最近好像許多人都不怕自己這個王閻王了,又吩咐錦衣衛去把自己在徐州砍了上千人頭的事傳揚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開始給唐芊芊寫信。
這封信本來已在腦子里琢磨好了內容,但因為王珍的事,這時再下筆就有些為難。
“芊芊,信已收到,我暫時恐不能去西安。但可以通過貿易改變你們目前的困境。我想要以糧食、鹽等等物品交易你們的戰馬、煤鐵。希望你能告知你父皇,共同守住山西,是對雙方都有利的舉措…
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蒸汽機已做出來一個了。以后這東西可以推動大船遠行海上、拖動大車奔馳四野,這需要大量的煤。以山西煤礦之多,往后富饒不遜于江南,萬不可輕棄。為此,我可以給你父皇大量的錢糧,助你們穩住陣腳。這才是雙方議盟,互惠互利的基礎…
另外,我大哥很可能已到了西安,他也許向你們提出一些建議…”
王笑寫到這里,手中的筆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不能寫“我不答應做皇帝然后立我們的兒子當太子”這樣的話。
思慮許久,他才繼續寫起來。
“那是以后的事,尚不能確定,我不敢向你做出沒把握達成的承諾。你與小呆瓜皆是我心中珍寶,不是用來談條件的籌碼…”
王笑再看了一遍,只覺得自己渣得厲害。
——本來后院一片安詳,萬一要弄得唐芊芊與淳寧爭斗起來,好麻煩啊…
于是他趴在桌上,露出些少有的苦惱神情來。
——合該把大哥也捉回來關到牢里,多管閑事,真討厭…
今天他別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唯獨這封信思來想去,怎么看都覺得不妥。
他很希望唐芊芊在自己身邊,當面談一談就能解決。
相比起來,寫信這種溝通方式顯然就十分落后…
磨蹭到了夜更深了,纓兒跑到書房外,趴在門邊看了他好幾次。
王笑抬起頭見到纓兒,笑了笑,起身過去親了她一口,道:“走吧,回房。”
他一般是在陪淳寧和小竺兩個晚上,再陪纓兒和朵朵一個晚上,今天是陪纓兒和朵朵的日子,小丫頭吃飯的時候就露出過開心的表情,他自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爺有什么煩心事嗎?是因為二少爺的事心煩嗎?”
等回了房,纓兒和錢朵朵一邊幫王笑洗漱,一邊就著這件事說了起來。
家里只有秦小竺對于王笑把秦玄策關起來的事表示支持,說是“這小子早就該教訓了”又央著王笑把秦玄策的部曲給她來管…
纓兒和錢朵朵則對此事表示了擔憂。
纓兒又道:“大少奶奶今天來找我了呢,想替二少爺求個情…”
錢朵朵也是低聲道:“明心和蘭兒今天也來找我了…”
“宋蘭兒?關她什么事了?”王笑問道。
“她陪明心姐一起來的,但好像比明心姐還激動些…”
“不要理她們。”王笑隨口應了,轉頭在纓兒和錢朵朵臉上看了好一會。
“你們兩個…今天好漂亮啊。”
此時屋里燭光亮些,他看到纓兒和錢朵朵今天抹了些胭脂,更添了幾份美態。
纓兒平時看起來就是可愛單純的類型,今日卻化了個些許嫵媚的妝,但因她眼神單純,反倒是一種異樣的美,襯得她更可愛了些。
錢朵朵嬌弱害羞,抹了口脂之后更顯得像朵待采擷的花…
“少爺也覺得好看吧?今天我們去知事院辦事,有個女官給我們裝扮的哦。”纓兒應道,“不過少爺放心,我們沒耽誤人家的公務,她做事又快又好…唔…少爺啊…”
王笑只覺她們可愛的不行,抱著她們回了榻上逗弄了一會,發現她們發飾和衣衫都與平時有些不同…
她們今日竟是還穿了一樣的肚兜,各繡著一朵并蒂蓮,紅色的細帶扎了個蝴蝶節,映得肌膚愈發白皙…
往日里王笑和她們拼七巧板或澆花時,另一個多是羞得翻過身不敢看,今日竟也有些不同…
燭光里,綃帳內,這一個朱唇緊貼,那一個粉臉斜偎;這一個玉臂忙搖,那一個玉足高舉;這一個鶯聲嚦嚦,那一個燕語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