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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小爭端

  南京。

  “消息屬實嗎?”

  “不會有假,不少人都親眼看到,王笑中了一刀傷入心肺,便是因此一命嗚呼也是有可能的。”

  沈保又問道:“是關明或童元緯動的手?”

  “眼下還不清楚。”曾同禎回稟道:“他們都否認了這件事,但當日他們確實在設伏意圖刺殺王笑。”

  把事情稟報完,他也有些疑惑,沉吟道:“下官本以為王笑是當世梟雄,關、童二人不過鼠輩,實沒想到他們竟真能襲擊成功,現在這局勢是又有變化了。”

  曾同禎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局勢變化之快,讓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了。

  本想拉攏王笑為援,興趣勃勃地謀劃了那么久,想著王笑兵強馬壯一旦拉攏成功,前景大有可為。

  派了四個江南名士過去熱情相邀,好不容易說服了對方。這邊掃榻相迎榻還未掃完,又得到消息說王笑過來是想要干翻自己。

  正想給這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一個教訓,告訴他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下場,對方又被人刺殺了…

  殫精竭慮地謀劃、盡心盡力的準備,到頭來全都落在了空處,媚眼拋給瞎子看。

  “此事可疑,老夫不信關明、童元緯之輩能擊殺王笑。”沈保捻著長須說道。

  曾同禎道:“但王笑重傷瀕死,這消息不會有假,許多人都是親眼所見。”

  “很可能是別人做的。王笑不可能沒防備著關明、童元緯,他就算是傻子也該預想到他們會伏擊他。情報上也說了,王笑的車駕還未進宿遷就遭到了襲擊,足可證明這一點…”

  沈保捻著長須,目露思量,低聲自語道:“會是誰呢?鄭元化?”

  “下官也想過,但鄭元化既已滾蛋,何必派人行刺?”曾同禎道:“會不會是建奴的人?刺客據說是扮成和尚,正是建奴細作常用的手段…更或者是誰與他有私仇?”

  沈保聽了心生警惕,決定要加派人手保護自己,以免萬一被建奴細作刺殺…

  至于到底是刺殺了王笑,二人思來想去,推測了許多可能,終是難以確定。

  “此事先仔細查查吧,同禎認為王笑重傷之后,局勢會如何?”

  “是,接下來關明、童元緯很可能反攻徐州,倘若他們真的攻下徐州,下官推測他們很可能會挾制齊王,效仿王笑,并吞山東,割據一方。不過他們沒有那個能耐,我們可派人去山東,聯系山東文武,以替王笑報仇的名義收服山東強軍,用他們廢四鎮驕兵…如此,天下事可興矣。”

  “但倘若關明與童元緯數萬大軍都不能攻下只有區區兩千人守的徐州。”曾同禎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此事雖說不可能,但若發生了,到時我們也只好與王笑放手一搏了…”

  聽到這里,他的目光又看向擺在沈保案上的那份宗卷。

  ——到時,也好用這個方法與王笑搏一搏了…

  沈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就再看看吧。”

  這位新上位的首輔大人嘆了一口氣,道:“山東之民也是大楚百姓,老夫思來想去,用這辦法治理黃河總是不妥…再看看吧…”

  與此同時,也有別人的正在討論這件事。

  “肉苦計罷了,那癡兒自己布置的人刺殺自己。”

  “祖父何以如此斷論?”

  “當年盧正初便是被扮作和尚的建奴刺客所殺,那癡兒若是不懂得引以為戒,也就不配作老夫的對手了…他這是看出老夫的計劃了,用的一手緩兵之計。”

  “那我們得盡快動手了?可是沈保還沒做決定,他不下令,只怕不能把事情坐實、難以把復社的聲望打到一蹶不振。王笑這一手,緩的不僅是我們,還有沈保。依孫兒看,王笑就算察覺了也阻止不了,我們還是辦妥當為好,萬一讓人捉到把柄…”

  “沈保猶豫不決,無非是想要看看關明能不能打下徐州、除掉那癡兒。看來這癡兒愈發心似虎狼了,敢把自己的命和齊王的命都推到這賭桌上來,既然這樣,那就陪他賭一把吧…”

  徐州。

  “我這招苦肉計,怕也只能多緩鄭元化幾天而已。”

  王笑說了一句之后,秦小竺掖了掖他的被角,心疼道:“這么重的傷才緩幾天,不是白忙了?”

  “那也是值的,若能每一道傷都緩他幾天才好…方以智最近有消息傳回來嗎?”

  “還沒有,算時間他們應該已了商丘府,到了開封府境內,具體如何還不知道…”

  王笑于是又憂慮起來。

  但該做的也都做了,眼下也只能把希望寄在北上的這支隊伍身上。

  他不喜歡這種把事情的交給別人然后苦苦等消息的感覺,但這次已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寄望于方以智等人能把事情辦成…

  王笑傷口已經愈合,已能保持清醒。

  但對外既是說重傷不起,他干脆就躲在屋里終日不見人,以免露了風聲,嚇得關明、童元緯不敢來打徐州。

  那一刀正刺在他的心臟與肝臟之間,雖是算好的位置,但是傷到了膈,腹里像是漏了氣一般,他感覺呼吸都費力了不少,呼吸得太用力還會隱隱作痛,開口說話也難受,食欲也不好。

  大概是因為那“刺客”不敢下手,刀捅得不利索,為避開心臟還刻意往下偏了一點點。

  這種內臟的傷就沒那么快好了,大夫說慢慢調理,一兩個月等它自己再長好。

  比起皮肉傷,這種呼吸不暢、食欲不振的狀態其實更折磨人,每天喝點湯水,力氣都用來呼吸了,因此王笑每天倚在榻上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秦小竺陪他說了一會話,算時間,派出去的探馬也該回來了,于是起身三步一回頭地離開屋子,去處理防務。

  王笑獨自躺在那,感受著自己沉重的呼吸,漸漸疲倦,正想入眠,又聽外面有人說話,卻是裴民又來了。

  旁人可以不見,錦衣衛是自己的眼睛耳朵沒有不見的道理。

  裴民一進屋,王笑就支起身,問道:“是開封有消息傳來了嗎?”

  聲音嗡聲嗡氣,像是吹奏樂器被敲了個洞,他自己都覺得費勁。

  “稟國公,開封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是齊王殿下召見了卑職。”

  王笑又重新躺倒,示意裴民自己說。

  “殿下知道了鄭元化要水淹開封的計劃,召卑職商議,問了一個卑職一個問題,既然鄭元化打算一石二鳥,對付山東的同時也對付沈保與復社,我們何不派人去聯絡沈保,合力挫敗鄭元化的陰謀?”

  “左大人的吩咐是南京那邊先不要輕舉妄動,準備等我們拿下開封之后再推動輿論,逼復社之人與沈保撇清,把沈保、鄭元化一起對付。殿下則認為此舉無濟于事,應該拉一個打一個。”

  裴民只聽到王笑沉重的呼吸聲,沒聽到回答,于是又說起來。

  “殿下還說,沈保擁立偽帝,確是罪大惡極,但他愿放下成見,以大局為重、優先考慮保全百姓。卑職覺得這是也有道理,想必只要沈保知道了鄭元化的陰謀,一則,他不會再給鄭元化把柄讓其把自己事情栽在自己頭上;二則,我們也能借他勢,阻止此事,打擊鄭元化。”

  “因殿下與左大人的意見不同,卑職不知該聽誰的,所以特來請示國公。”

  裴民有些惶恐。

  不提左明靜、就算是國公也沒有齊王地位高,既然殿下都發話了,自己卻還要跑來請示國公這事就很…就很什么。

  平時所有事都聽國公吩咐,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現在忽然頭上有兩個聲音,事情就難做起來。

  過了一會,王笑道:“我記得當時你任太平司百戶時,小柴禾還只是京城里一個…賭坊老板吧?”

  裴民一哆嗦,聽得出王笑的意思是在罵自己蠢。

  ——怪不得小柴禾都當上指揮使了,你還是這樣。

  他連忙請罪,道:“卑職愚鈍!沒能想明白其中關鍵,請國公責罰。”

  “南京與開封相隔千里,沈保能阻止得了什么?單獨應付鄭元化就夠吃力了,還要再添一只豬來拖后腿嗎?”

  “這…”

  王笑道:“你給我記住,做事時純粹一點,把心思放在實務上,別摻雜太多權欲,權欲一多,你看事情就看不清晰了…”

  裴民更覺駭然,也不知道王笑這句話是在對自己說,還是要自己轉告齊王。

  “卑職…卑職…”

  “去查一查,最近是誰跑到殿下身邊吹風…查到了之后,問問他,是不是以為我起不來了。”

  “是。”

  “下去吧…有開封的消息就盡快報給我。”

  驅退裴民,王笑閉著眼躺在那,覺得有些沒意思。

  天下間有各大勢力,各大勢力中又有各個派系…大爭中摻著無數個小爭,哪怕是人家大宅院中,各房妻妾也要爭一爭,這很正常,也不可避免。

  今天這事,無非是某些人以為自己傷重,心思又活絡起來。

  以他如今的威勢,一句話就能壓下去。隨手處理過也就不以為意了…

  但王笑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問題,到了左明靜這里,卻讓她犯了難。

  她今忽然感覺到,有些事情處理起來,變得棘手了。

  比如,因擔心關明要來攻打徐州,她前幾天下令把城外百姓遷到內城。今天上午詢問進度,告訴官吏,若是內城安置不下,可以安置到戶部山。

  然而官吏卻回報“殿下昨夜已吩附下官,把剩下的百姓暫時遷到沛縣。”

  這種事,遷到戶部山和遷到沛縣都可以,說不上怎么做更好。

  但既然齊王吩咐了,左明靜于是點頭附議。

  “依殿下所交代的做便是…”

  然而,接下來竟有好幾件事都是如此,包括幾件要讓錦衣衛做的事,齊王都已事先安排了。有些與她意見相同,有些相左。

  “派幾個人把陳京輔大人秘密送到山東,勿要讓人察覺。”

  “稟左大人,此事齊王殿下今早也交代過,卑職正想請示。”

  “既然殿下交代了,依殿下所言便是。”左明靜話到這里,把后面的“不必請示我”又咽了回去…

  類似這般的對話發生了幾次之后,她已經隱隱明白了些事情。

  ——看樣子,齊王身邊有人在針對自己,為的還不是在一般政務上奪權,只怕是沖錦衣衛來的。

  從別一方面而言,以齊王之尊,想從一個女官手上奪權,更霸道的辦法肯定還有很多,能這么委婉已經是很客氣了。

  這樣下去,官吏、廠衛們都知道,自己是應該聽齊王的。對方順理成章就從自己手上搶走了錦衣衛的控制權。

  左明靜知道,如果自己不交權,甚至只是讓錦衣衛去查一查是誰給齊出謀劃策,都會給人“這個小女官居然敢查齊王”的印象,

  一個小官若敢和齊王爭權,不僅可以說是僭越、甚至可以論逆罪了。

  這卻是一個大難題擺了過來。

  不是沒有解決辦法,而是她的身份地位不允許她用任何辦法來解決…

  這天傍晚時分,左明靜站在窗前,向著后衙的方向看了許久。

  她心里有些猶豫,但想了良久之后,還是移步向那邊走去。

  前衙與后衙之間,那道大門最近一直是緊閉著。

  左明靜以為這門是被栓上了,但她抬起手,輕輕一推,這扇門就被她推開了。

  她站在門前,仿佛是愣住了一下。

  好像自己這一輩子,許多事就像這一扇門,把自己關在里面,不敢推開。

  她邁開腳,輕輕踏了過去…

  這次到了徐州,她是第二次見到王笑。

  聽著從他鼻息中傳來的沉重的呼吸聲,左明靜有些恍惚,一瞬間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我在這里躲懶,倒是讓人你辛苦了。”王笑開口說道,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讓她坐下,自己則在太師椅倚著。

  “不敢說辛苦。”左明靜半側著身子,不敢正對王笑,但剛才一抬眼已看到王笑那疲倦面容,于是道:“若早知道國公傷勢還不見好,下官就不該來…”

  “不要這么拘謹,以前大家一起聚會玩鬧,你還拿筷子敲過我的頭。”

  “那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才打到的。”左明靜低聲說了一句。

  雖說是不小心,事情她卻是記得清楚。

  “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肯過來看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左明靜搖了搖頭,道:“未遇到什么難題,只是向國公稟報一下最近的事務…”

  她娓娓說了好一會,說的卻都只是一般瑣事,只字不提齊王身邊有人在針對她一事。

  末了,左明靜道:“下官今日來,就是想告訴國公徐州諸事無礙,還請安心養傷,下官告退了。”

  王笑揉著額頭,輕輕嘆了一句。

  “你何苦呢?”

  左明靜本已站起身,聞言停下腳步。

  王笑道:“事情裴民已經和我說過了,你來之前,裴民已經查到,是張端在背后試探。呵,這個張端,平日能少做事就少做事,這次為了和爭權,連著兩天徹夜不眠,推測你接下來要安排的事務。吃著朝廷俸祿,平白浪費人力!咳…咳…我已警告過他,接下來不會找你麻煩。”

  “國公,你誤會了,其實沒有…”

  “我沒誤會什么,殿下想要拉攏錦衣衛的裴民,想必是給你出了不少難題。好在張端這小子行事還算有分寸,沒有使出什么旁的伎倆,這次便放過他。”王笑道:“反倒是你,開口和我說一句就能解決的事,為何繞來繞去?”

  換住是旁人,這時大概是要被王笑臭罵一頓的。

  許是因為面對的是左明靜,最后這句話雖有責怪,語氣卻還算柔和。

  左明靜低著頭,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王笑問道:“你是怕你開口和我說了,會影響我和殿下之間的關系?”

  “是…”

  左明靜知道,這種事不管自己說什么,都是在挑撥王笑與齊王的關系,話到最后,卻也只有這一個“是”字。

  王笑又問道:“那你覺得張端竄掇殿下與你爭權,可有這種顧慮。你有顧慮,他沒有顧慮,你斗得過他嗎?”

  左明靜避開他的目光,卻是低聲吐出三個字。

  “斗得過。”

  “如果不是裴民跑來告訴我,你要怎么做?”

  左明靜應道:“張端想與我爭權,想必也是認為國公傷重,不理事務。我打算借一借國公的威風…狐假虎威。”

  “你打算怎么借我威風?”

  “我今日來見過國公,明日便去見齊王,把國公的信印交給齊王,稱自己無力打理徐州諸事,本想向你推辭,但你沒有收回信印,故而只好給他…我把事情擺到了明處,想必齊王反而不敢接手。”

  “張端鬧出的事情,你跑去找威脅殿下,可知你這樣會得罪他?”

  “哪怕得罪齊王,聯合沈保對付鄭元化之事絕不可行…”

  王笑默然了一會,忽然道:“你總是這樣。”

  左明靜微微一愣。

  “今天這本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你又藏在心里琢磨了多久?你總是這樣,當年你若不想嫁入何家,早些與我們說,自會給你想辦法。”

  窗外天色漸黑,左明靜本想早些退出去的,聽了王笑這句話,她眼中泛起些悲色,一時忘了退走。

  王笑還想再說什么,卻見一名番子快步走進來。

  “國公,探馬回報,關明率軍來攻徐州了,已到城外十五里,安營下寨,準備明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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