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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傻兒子

  “大當家要成親了?”田永驚訝道:“是劉嬸給大當家相看了嗎?”

  他對這件事還是很關心的。

  名叫鐵柱的民壯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大當家就是和那個女兇徒成親。”

  “怎么會這樣?”田永十分不能理解…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連夜操辦婚事當然算是非常倉促。

  王笑聽著他們談論鐵豹子要與張嫂成親之事,也稍有些感慨。

  還真是雷厲風行,相比起來,自己在這種事上就顯得婆婆媽媽了…

  如果看管王笑的是個小姑娘,他大概會想方設法哄騙對方把自己放了,偏偏是兩個小男孩。

  兩個小男孩顯然更喜歡去看別人成親,而不是守在這里跟個大小伙子說話,說話能有多大意思?

  喬阿良和田永也不再關心王笑,興致勃勃地就往外跑。

  一聲輕響,柴房的門又被關上。

  “居然成親了?有趣。”王笑低聲自語了一句,搖了搖頭。

  ——還說自己是她兒子,結果成親了也不帶上兒子觀禮,塞外女人就是不知禮數。

  他坐在地上,閉上眼繼續養精蓄銳。

  前段時間確實很累了,難得能歇一歇,也好。

  至于脫身…現在基本已經算是脫身了,倒也不急在一時。

  喬阿良和田永跑到大堂,只見到處燈火通明,寨子里的人紛紛也聚了過來。

  鐵豹子讓人把所剩不多的酒、曬好的臘肉、果干等東西全一股腦地端了出來。

  倒也沒有更多花哨的布置,也不給張嫂解綁,畢竟這女人太能打,找了條紅布往她頭上一蓋,一場婚事便操辦起來。

  亂哄哄的吵鬧聲在堂上響起。

  “啊?臘肉都拿出來了?先生們說這是備著過年的。”

  “過什么年?大當家成親,要是一點酒肉都沒有像什么話。”

  “樂班呢?沒有樂班咋成?”

  “兵荒馬亂的,哪還有樂班?”

  “前陣子逃難來的人里不是有個老頭帶著二胡嗎?快去找來。”

  “俞叔到了沒有?俞叔是專門管婚喪事的…”

  張嫂被綁在那,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對話,心中惱火不已。

  奈何她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有那紅布朦朦朧朧。

  又有小孩圍著她喊著“新娘子、新娘子”,吵得人頭暈。

  不多時,忽聽二胡聲響起,各種吹拉彈唱的聲音接踵而來,氣氛愈發熱鬧。

  她能感到人群很歡快。

  就好像小時候在草原上,族人圍著篝火唱著歌聚會,那是她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自從族人戰敗,她似乎二十余年未曾再有過這種聚會了。

  “一群土包子,都要亡國了還這么鬧騰。”她心想。

  鬧了許久,人群又是一陣歡呼,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唯,興禾二年歲次五月十三,謹以珍酌時饈恭賀志喜…”

  那聲音極是悠揚,比草原上牧民的嗓音也不差,讓張嫂心神恍惚。

  “蓋聞。易正乾坤,夫婦為人倫之始;詩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是以,鳴鳳鏘鏘,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好!”

  “今,鐵大才世澤貽芳、張氏繡閣名姝,允稱璧合珠聯之妙,克臻琴諧瑟調之歡,結此鳳儀之好…”

  “好啊!好!”又是一陣歡呼。

  堂中大部分人根本聽不懂那老頭的賀詞。反而是張嫂這個關外細作受過訓練,至少比鐵豹子有學識。

  她還是頭一次被人稱作什么‘繡閣名姝’,縱是她心志堅毅,也不免害臊。

  ——名姝個屁!老娘是草原上騰飛的鷹,是大清的巴圖魯。

  “一拜天地…”

  看著鐵豹子和張嫂牽著紅繩拜了天地,喬阿良瞪大了眼。

  一開始,他真的很舍不得那些臘肉和果干,但漸漸地,這種歡騰的氣氛讓他覺得…很值。

  屯著吃食當然也是為了活下去,但如果沒有這些樂器彈奏出來的聲音、沒有大家聚在一起的熱鬧、沒有歡聲笑語…那,活一百年也只活著。

  喬阿良還沒有完全想通這些道理,他就覺得參加了鐵豹子的婚禮,大家就更像是家人了。

  他再也不害怕這個大當家了。

  這大概就是俞爺爺說的“婚姻乃王化之源”吧。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喬阿良捧著手用盡全力大喊道。

  “送入洞房!”

  隨著這一聲喊,眾人又是高呼起來。

  張嫂被人抬著,放到一個房間在榻上坐下,可惜身上的繩子依然綁著。

  熱鬧漸漸散去,鐵豹子送走了最后一撥人,在她身邊坐下。

  “你放心吧,老子以后會待你好的。”鐵豹子如是說道。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老子還會待你兒子好的。”

  張嫂沒心情理會這蠢材,只等他給自己松綁。

  “你放心,老子行走江湖,最重諾言,說話算話。”鐵豹子卻還在說。

  他喝了些酒,雖沒醉,也變得啰嗦了些,在張嫂膝上拍了拍,嘆了口氣又道:“我們都年數不小了,成了親,以后相扶相持。你嫁過人,老子也成過親,那是年輕時爹娘給我說的,后來,娃兒和他娘走了…十五年了,老子一個人熬過來,直到今天見了你…嘿,夠勁。”

  張嫂道:“你把我的繩子松開。”

  鐵豹子于是矮身把她腳上的繩子解了。

  張嫂活動了一下腳踝,又把手抬了抬。

  “這個也解了。”

  鐵豹子卻是道:“老子不解,你功夫太高。等你從了老子再給你解。”

  張嫂大怒。

  ——好你個土包子,以為你蠢,原來精明勁用在這地方…

  今天已經晚了,也沒有鬧洞房。

  喬阿良和田永頗覺有些失望。

  兩個小男孩趴在院墻上,向鐵豹子的屋子看著,只見外面一排人守著,似乎是怕那個女人跑了。

  突然,屋內傳來一聲巨響。

  “嘭!”

  外面的民壯嚇了一跳,接著便聽鐵豹子喝道:“都別進來!老子搞得定!”

  屋中“嘭嘭嘭”的聲音響個不停,動靜極大。

  喬阿良聽得驚慌不已,向田永問道:“洞房是這樣的嗎?”

  “啊,我也不知道。”

  “那不得把物件都砸壞了?這得多費家當啊。”

  “就怕大當家出事。”

  兩個孩子趴著看了好一會,兩顆心高高懸著,都替鐵豹子擔心起來…

  一夜無話。

  或是有話但也不好明言。

  次日,田永與喬阿良早早就起來,跑到馬廄附近探頭探腦地看著。

  “鐵柱哥,昨天那女人帶來的兩匹馬呢?”田永問道。

  鐵柱正在割飼草,聞言笑罵道:“什么那女人這女人,她是俺的大嫂子了。”

  “是是,大嫂子。那,大嫂子的兩匹馬呢?”

  “那可是好馬,俺帶你們去瞧瞧?”

  “瞧瞧。”

  三人向后面走去,田永又問道:“鐵柱哥,虢國公王笑到底是誰啊?”

  “那是楚朝的駙馬爺,當朝的名將,據說是親手斬了奴酋的首級。”鐵柱應道,他知道的也不多。

  “那他是什么樣的人啊?”

  “能是什么樣的人,你想啊,能斬奴酋,那不得比我們大當家還要壯。腰應該有這么粗,滿臉胡須,使一柄丈八長矛…”

  “哦。那大嫂子的兒子不會是虢國公嗎?”

  “那太年輕啦,細皮嫩肉的公子哥怎么會是國公?”鐵柱理所當然道:“國公是什么知道嗎?看到平常我們大門上貼的門神了嗎?盧國公程咬金、翼國公秦叔寶!多威風、多嚇人,那才叫國公。”

  喬阿良大聲道:“我知道程咬金,半個路殺個程咬金!”

  一大兩小三個人晃晃悠悠到了馬廄,只見排著三十幾匹,田永看了看,根本就認不出是哪兩匹。

  還是鐵柱牽了兩匹出來,道:“就是這它們。”

  田永定眼看去,果然看到馬腚上原本有的印記被剃掉了,腚上又長出了短短的新毛,看不出原來印的什么字樣。

  “鐵柱哥,我能不能看看它們的蹄?”

  “那可得小心點,就你這小身板,別被它一腳踹死了。”

  鐵柱說著,拿了飼草喂馬,拍著它們的脖子勸它們坐下來,這才小心翼翼捧起馬蹄來看。

  田永和喬阿良湊著腦袋過去。

  “一,二,三…真的是兩邊各五個釘孔!”兩人驚呼一聲。

  田永喊道:“那真的是虢國公王笑!不好了,大當家娶了個建奴細作…”

  “不許胡說。”鐵柱在他頭上一拍,罵道:“笨小子,大當家怎么會娶建奴細作?你別瞎扯。”

  “真的…”

  “少放屁,大嫂子說話比俺都利索,不可能的。她那兒子是瘋的,你們兩個笨蛋被騙了。滾一邊去。”

  田永和喬阿良見鐵柱不信,急得滿頭大汗,跺跺腳,轉頭就向柴房跑去。

  “嘿,兩個小笨蛋。”鐵柱搖了搖頭,笑了笑。他也懶得理他們,繼續喂馬。

  田永和喬阿良氣喘吁吁跑到柴房,推開門。

  “虢國公,我們看過了…”

  他們定眼一看,卻見柴房里空無一人。

  “咦,人呢?”

  王笑被帶到一間屋里。

  屋子陳設也簡單,桌子上擺著兩道小菜,分別是蘿卜和青菜,還有三碗粥。

  他站了一會,只見鐵豹子和張嫂從門外走進來。

  外面還站著一排民壯。

  王笑目光看去,發現張嫂今天很不一樣。

  怎么說呢?

  不太好說…

  張嫂感到王笑的目光似帶著調侃,又有些惱怒。

  但她現在也發作不了,因為她手還是被綁著。

  鐵豹子腰上插著火銃,臉上有好幾道淤青,表情卻是春風得意,大咧咧地看了王笑一眼,又對張嫂道:“看,他好好的。你既然成了老子的人,也別想著跑了,總之老子一定照顧好你們母子。來,吃飯吧。”

  說著,他伸手就解下王笑嘴里的破布。

  雖然昨夜張嫂又對鐵豹子交代了一番,但還是擔心王笑會揭穿自己。此時很緊張、也很警惕,背都微微有些弓起來,像是待發的箭隨時都要射出去。

  王笑卻并未想她想象的那樣馬上辯解,而是笑了笑,笑容很讓人不安。

  “你們倆好上了?”

  “哈哈哈!”鐵豹子一聽,極是暢快,大笑道:“不錯!你不用馬上就叫我‘爹’,日時還長,我們慢慢了解。”

  “也是,時日還長,慢慢了解。”王笑瞥了張嫂一眼,眼神帶著調侃,又向鐵豹子道:“一起吃飯是吧,替我把繩子解了。”

  鐵豹子下意識地就給王笑解了繩子。

  接著他一愣,心道這小子語氣跟吩咐下人似的,自己為啥就聽了呢?

  ——哦,娘子說得不錯,這個兒子果然是扮國公扮上癮了…

  “哈哈,你可別想跑。”鐵豹子按著他在位子上坐下來。

  “放心,沒想過要跑。”

  王笑松了松筋骨,也不客氣,坐下來便拿起一碗粥吃。

  張嫂不由道:“你不給我松綁?”

  “不能松,你太能打。沒事,我喂你吃…”

  鐵豹子給張嫂喂飯的場面并不好看,王笑邊吃邊看,倒也能吃得下飯。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鐵豹子問道。

  “王笑。”

  張嫂眼皮一跳。

  鐵豹子卻是哈哈一笑,道:“這孩子果然是魔怔了…好好,你就是王笑,行了吧?”

  “你不信我?”

  “我信你。”鐵豹子應了一聲,卻是又拍了拍張嫂的手,很是疼惜的樣子,“你不容易啊,一個人帶著瘋兒子,放心吧,以后有我。”

  王笑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地又笑了笑。

  相比起來,張嫂顯然比他緊張得多…

  喬阿良和田永急匆匆地跑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面。

  喬阿良很不能理解,為什么虢國公不揭穿那個建奴細作?大當家還能和他們一起飯?

  “大當家,他是虢國公王笑,是被這個細作擄來的!”

  小男孩脆生生的聲音回蕩開來,擲地有聲。

  鐵豹子捧著碗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笑道:“你們兩個蠢小子,人家說什么你們就信。”

  “不是的!”田永喊道:“他說的沒錯,他們是從濟南來的,那兩匹馬的蹄鐵上兩邊各五個釘孔,只有山東才能造出這樣的蹄鐵,他是被她從山東劫來的!這是國公爺,這是細作!”

  張嫂心中大驚!

  她把王笑的信印和衣服都丟掉了,算定王笑沒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但接著,鐵豹子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道:“兩個笨蛋,誰說只有山東的蹄鐵兩邊各五個釘孔?到處的蹄鐵都是那樣的,你們被騙了知道嗎?”

  “啊?”田永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

  張嫂松了一口大氣。

  喬阿良大失所望,轉頭看向王笑,問道:“你真的不是虢國公?你真的是瘋子?”

  王笑放下手里的碗筷,好整以暇地說道:“小朋友,有時候不是大多數人認為的就是真相,你要學會自己去鑒別。”

  “但是你騙了我們啊!你怎么能這樣?”

  “不然我要怎么證明我就是王笑?他們都認為我是瘋子啊。”

  喬阿良看著他的眼睛,忽覺心中一顫,若有所悟。

  ——原來瘋子就是這樣的啊。

  鐵豹子轉頭看著王笑,目光忽然鄭重起來,緩緩開口說了一句。

  “你小子,把碗里的飯吃干凈,這年頭種點糧食不容易。”

  張嫂看著這場面,一顆不安的心才落了回去,心中暗想:“果然,關內人全都是傻子,怪不得能被我們大清打成這個樣子。”

  但她自然也明白,這樣能瞞得了一天兩天,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卻見王笑又拿起碗把飯粒吃干凈,又向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滿是居高臨下的戲謔。

  “緊張嗎?當年我孤身困于盛京尚且能脫困。如今在這中原大地上,你想擄走我看來是不可能了。”

  張嫂臉色一僵,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道:“傻孩子,你又在說胡話了。”

  王笑給她夾了塊蘿卜,又笑道:“看著吧,現在情況變了,你就像是玉兒派來保護我性命的人。”

  “玉…玉兒?”

  “唔,就是你家娘娘。”

  張嫂一愣,喃喃道:“我苦命的兒啊,你什么時候才能清醒過來。”

  “這孩子病得是不輕。”鐵豹子嘆息一聲,拍了拍張嫂的肩,道:“老子會請大夫治好他的…”

  喬阿良垂頭喪氣地出了鐵豹子的院子,嘆了一口氣。

  他不在乎什么虢國公不虢國公,那對他而言太過遙遠了。但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捉住一個建奴細作,沒想到是這樣,不由大失所望。

  田永卻一直低著頭沉思著。

  “你在想什么?”喬阿良問道。

  “我在想,那人好厲害啊。”田永贊嘆道。

  “什么好厲害?”

  “馬蹄鐵兩邊各五個釘孔,這事很多人就不知道,連鐵柱哥天天喂馬都沒注意過。但他卻能想到利用這一點來來騙我們,這不厲害嗎?”

  田永說著,想了想,又道:“要不是大當家成親了,現在我們也許已經放走他了。”

  喬阿良“啊”了一聲,又問道:“有多厲害?比孫先生還厲害嗎?”

  “阿良,如果換作是你,大家都認為你是瘋子。你要怎么辦?”

  “當然是告訴大家我沒有瘋啊…”

  喬阿良話到一半,才發現這事情還真是很難證明,嘟囔道:“那你還是覺得他不是瘋子嗎?”

  田永道:“我不知道,但這么厲害的人要是一個瘋子就太可惜了。”

  “你想怎么做?”

  田永想了想,頗為堅定地說道:“我一定要查清楚這件事。”

  他話音未落,忽聽寨中有人大喊道:“不好啦!有大股的潰軍殺過來啦…”

  喬阿良和田永一驚,慌慌張張向外跑去,只見鐵豹子已大步跑到校場,集結民壯。

  兩個小男孩連忙跟到隊伍里,卻被人趕了出來。

  “你們兩個小的跑來添什么亂?!還不去躲起來?”

  “我們要和你們一起保護寨子…”

  “滾一邊去!”

  眼見隊正生氣,喬阿良和田永也不敢再添亂,只好又跑到瞭望塔上看。

  只見鐵豹子領著人出了最里層的一道寨門,圍著寨子布好陣型。

  不多時,遠處有一群潰兵烏泱泱地向這邊沖殺上來。

  這邊民壯被先生們和二將軍帶走了大多數,如今只剩下一千余人。潰兵卻是聚集了近三千人。

  兩邊陣勢相比,寨子顯然處在弱勢。

  “殺啊!”

  廝殺聲猛然響起,潰兵揚刀便向這邊沖鋒。

  寨子里弓箭并不多,稀稀落落的箭雨射過去之后,兩邊人馬轟然撞在一起。

  這算不上什么大戰。

  但比起戰場交鋒,雙方都很拼命。

  一方是為了保衛自己的糧食和田地,一方是為了搶奪口糧。都是只有打贏了才能活下來。因此白刃相搏,十分慘烈。

  喬阿良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緊張地臉色煞白。

  “田永,怎么辦啊?我們該做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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