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淏看向王珠,暗想這個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做說客就做說客,竟還能靦著張臭臉說是替我出謀劃策?
但他還是微微笑道:“愿聞其詳。”
王珠道:“大君不愿直接答應這樁婚事,非是怕建奴怪罪整個朝鮮國,而是怕建奴怪罪你一人,勒令朝鮮把你再送回去。然也?”
縱使李淏涵養再高,聽了這話也不悅起來。
西吧,凱雜西!
王珠卻是又道:“大君你既無建奴支持、又無我大楚支持,是極難從李瀇手中搶過世子之位的。哪怕你最后說服一眾大臣和國主、哪怕你登上王位,但只要我楚朝不承認你的王位,何時派兵征討彼國都師出有名。”
“你們先打過八旗大軍再談…”
“大君你是在賭嗎?”
李淏默然。
王珠道:“大君想要兩頭不得罪,鄙人雖看不上這種做法。但確時也有兩頭不得罪的辦法,無非是由彼國國主出面應允這門婚事。如此一來,建奴要怪,也不是怪在大君你一人頭上,而是有整個朝鮮國將此事擔下來。”
“父王已經拒絕了。”
“并非沒有轉機。”王珠嘆道:“我實話說吧,舍弟的意思,是希望我求娶彼國左議政大臣金自點的女兒。我本不愿娶,想要直接說服大君…”
李淏目光一動,道:“楚公的此法,顯然棋高一籌。”
王珠暗道棋高一籌個屁,無非是算到你是個窩囊廢。
他點了點頭,道:“金自點如今是最得彼國國主信任的重臣。若是我娶了他的女兒,他自然無法再統領親清派,立場自然要變。他為了自保,必然要勸說彼國國主應允你與我楚朝聯姻,大君你本就得親楚派的支持,再加上金自點,在朝鮮國的勢力遠勝過李瀇,在外又有我大楚支持。還逼得彼國國主與你站到了共同立場。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的勝算將大大提高。”
李淏對王珠的觀感又重新好了不少。
比起破釜沉舟、立場鮮明地聯合楚朝,他更喜歡這樣能沾更多好處、而少一些風險的策略。
他身子微微前傾,道:“但左議政大人乃我朝親清派的領袖,此事怕不容易?”
“所以,需要大君你的幫忙。”
“王公子想如何做?”
王珠淡淡道:“不難,只需能讓我與金恩惠相處兩個時辰,則事成矣。”
李淏一愣,再一看王珠那張臉,那一身氣派,點點頭笑了一笑。
“好!”李淏撫掌道:“來人,拿酒來。”
等下人端了一壺酒,李淏親手斟了兩杯,敬王珠道:“我少時飲酒太過,本已戒酒。今日得遇王公子,愿破戒飲上一杯。請…”
反正,他每次遇到值得拉攏的人,都要破戒一回。
王珠也不揭破,隨口喝了。
李淏又問道:“對了,卻不知王公子的下策是什么?”
“下策。”王珠微微沉吟,道:“不說也罷…”
金恩惠年方十六,她已有婚約在身,是許給朝鮮重臣姜弘立的外孫。
姜弘立出身朝鮮名門晉州姜氏,當年楚朝與清朝與薩爾滸大戰時,姜弘立任五道都元帥支援楚軍,甫一接戰便大敗,于是領兵投降清軍。因他會滿語,被清朝留用,二兒子娶了代善的養女。
等到丁卯胡亂,姜弘立更是當了清軍的向導,帶路攻擊朝鮮。
就是這樣一個叛徒,在朝鮮降清之后,反而加官進爵。
若不是金自點位高權重,還不夠格把女兒嫁給其外孫。
總之,金恩惠年底便要成親,如今正在備嫁。
但這一日,她接到淑安郡主的邀請,邀她到南山蹴鞠。
蹴鞠起源于山東的齊國,隋唐時就傳入朝鮮半島,《舊唐書·高麗傳》記載“高麗婦人首加巾幗,好圍棋之戲,人能蹴鞠”,說朝鮮女人個個都能踢蹴球。
南山蹴鞠場上,李淏與王珠坐在場邊席上,觀看了一會女子蹴鞠之后,李淏舉杯與王珠敬了一杯,問道:“王公子可有把握?”
“自是有的。”
眼見金恩惠和淑安郡主已經下場,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更了衣,拉著手去玩耍。
王珠站起身來。
李淏想了想,又低聲提醒道:“切勿有失分寸,今日是淑安出的面,若真壞了左議政的臉面,可就弄巧成拙了。”
“大君不必多慮,我只與金恩惠聊幾句話,絕不在今日碰她。”
“那就好…”
王珠離開之后,李淏獨自沉吟了一會,搖著頭笑了笑。
——這事還真是荒唐。
過了好一會,李淏向人吩附道:“去看看怎么樣了?”
“稟大君,一開始金姑娘見了生人,拉著郡主就往南山上走,王公子跟在她們身后,后來金姑娘時不時也回頭說幾句…”
“稟大君,王公子送了半闕詞給金姑娘,金姑娘到了小山亭處,著人抄錄下來了…”
對此李淏也不意外,朝鮮貴族子女都是精曉漢學,仰慕詩文是常態。那王珠之弟素有東坡轉世的名聲,備幾首詞給王珠也實屬正常。
這天王珠果然也沒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但等到最后,金恩惠上了馬車離開時卻顯然有些心緒不寧。
李淏與王珠一同乘車回去的路上,不由笑問道:“王公子用的什么手段?”
“這種事哪有什么手段可用?”王珠淡淡道:“真要說起來,也唯有‘潘驢鄧小閑’五字而已。”
李淏一愣,又問:“何謂‘潘驢鄧小閑’?”
王珠顯然有些疲倦,倚著車壁也不答。
于他而言,今日這種小心翼翼顧著金恩惠的心思,顯然比以前做生意要累得多。
接下來連著兩日,淑安郡主都接著邀請金恩惠到府中相伴。
王珠則是借機與金恩惠相處,兩人已能夠避開耳目、獨自躲到僻靜處說話。
但到了第三日,王珠卻不再讓李淏以淑安之名邀請金恩惠。
李淏不由問道:“王公子何不一鼓作氣?”
王珠淡淡道:“她今日不見我,必定惶惶不安,我明日再勸她與我私奔,則事可成矣。”
李淏撫掌嘆贊。
次日,下人稟報,金恩惠早早便來求見郡主,李淏今日要去上朝,聞言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吩咐家中嬤嬤放王珠進庭院與金恩惠私會之后,他理了理朝服,自去上朝。
等下朝歸家,李淏第一件事便是向嬤嬤問起王珠之事。
“稟大君,王公子在半個時辰前已駕車帶著金姑娘離府…”
李淏眉頭一皺。
這顯然與王珠說好的不同。
本來都說好了,過兩日王珠自己想辦法讓金恩惠從金府跟他走,怎么能從自己府上把人帶走?!
“淑安呢?”
“郡主還在院里。”
李淏大步流星向淑安的院里走去,一推門,一名女子回過頭。
彼此一見,兩人都愣了一下。
“見過大君。”
李淏目光落在金恩惠臉上,一個不好的預感登時浮了上來。
“怎么是你?淑安人呢?王珠把淑安帶到哪去了?!”
“他他…他說…是大君吩咐他把郡主帶回濟南與齊王成婚…”
“我吩咐的?”
話音未了,只見一名心腹慌慌忙忙沖上來。
“大君…不好了!信令不見了…賊人留下了一封信…”
李淏接過一看,見上面赫然寫著:“大君不愿取上策、而取中策。鄙人只好棄中策、而取下策。我主齊王雄姿英發,賀大君得此佳婿。唯愿你我同心協力,共克時艱…”
李淏身子一晃。
“西吧!”
昏昏沉沉中,他驀然想到與王珠初見時的場景。
“卻不知王公子的下策是什么?”
“下策,不說也罷…”
是夜,金恩惠小心翼翼地攤開一張紙,凝視著上面的詞句,眼中淚花閃動。
“有個盈盈騎馬過,薄妝淺黛亦風流。見人羞澀卻回頭…”
漢江之上,一艘客船順江而下。
王珠負手立于船頭。
“二公子,你此舉有悖國公爺的吩咐!”
“那你想怎樣?”王珠淡淡道,“你不妨調頭回去?”
“呃…”
王珠不再理會那名兵士,只一臉倨傲地望著江面。
他想起自己當年喝罵王笑的那一句“你不娶也得娶”,也想起王笑喝罵自己的那一句“你不娶也得娶。”
“我不想繼弦,就沒有可以逼我。爹不能,你王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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