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芊步入白記車馬行。
唐伯望與白萬里已等了一會,與他們對坐的卻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是義軍暗探的另一名首領,名作譚發。
譚發武藝不俗,原本是義軍斥候,其人面色陰狠、心氣頗高。是來接替唐芊芊的,他半月前入京,五日前才露面。
“唐首領。”白萬里與唐伯望起身喚道。
唐芊芊點點頭,隨意在位置上坐下來。
譚發臉色一沉,哼道:“現在才來,好大的架子。”
唐芊芊冷笑道:“我幾時來,還輪不到你管。”
“狗皇帝為什么還活著?”譚發道。
“想知道?你自己進宮問。”
譚發道:“事做成了再來擺架子,巴姑可還沒回來。”
唐芊芊便看向白萬里。
“確實還沒回來。”白萬里應道:“派去的人說,巴姑進了宮就沒再出來過,想必是失手了。”
“陳圓圓有消息傳出來嗎?”
“沒有。”
唐芊芊秀眉一蹙。
譚發冷哼道:“還有什么好講的?皇帝既然活著,巴姑分明是失手了。依我說,陳圓圓必然是叛了。”
唐伯望撫須道:“還無確信,不好先懷疑自己人。”
譚發微仰著頭,拿鼻孔看著唐伯望。
唐芊芊淡淡道:“此事不急,先放放。皇孫南下的路線派人回去報信了沒?”
“派了。”白萬里道:“一共三撥…”
譚平道:“別想避重就輕,你和陳圓圓交情好,想替她蒙混過去就直說。”
唐芊芊不耐煩地哂笑一聲,懶得理他。
“怎么?因你們都是孟九的弟子,就想互相包庇?”譚平站起身,指著唐芊芊問道:“我就問你,是否覺得陳圓圓叛了?”
唐芊芊笑了笑,道:“不覺得。”
“白萬里,你也聽到了?”
白萬里便也站起身,喃喃道:“唐首領,陳首領確實…”
“我說了,此事先放放。”唐芊芊應道,身上帶著說一不二的氣勢。
白萬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丟在桌上,然后與譚平都往后退了一步。
唐芊芊拆開那封信一看,卻是陳圓圓娟秀的筆跡。
——可憐安穩地,舍此欲何歸?
只有這一句詩,意思卻已然明了。
“膽子大了,敢私拆給我的消息。”
唐芊芊說完再一抬頭,便見白萬里與譚平已退出屋子,屋外站著不少持刀的漢子。
她輕輕一笑,問道:“兩位這是何意?”
譚發道:“唐芊芊,你別裝了。你在這京城過得不錯啊,現在想包庇陳圓圓,還不是因為你跟她一樣?這些日子以來,你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你那情郎?”
“白萬里,你也這么覺得?”唐芊芊問道。
白萬里道:“唐首領,你不會看不出來陳圓圓叛了。”
譚發喝道:“還與她多說什么?殺!”
白萬里撥出刀來。
唐芊芊依然坐在那里,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笑問了一句:“姓譚的,知道我是什么人嗎?”
譚發冷笑道:“跟閻王爺說…”
忽然,“嗤”的一聲響。
譚發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著白萬里。
白萬里中的刀已斜斜刺在他的心口。
接著,幾把刀從他背后猛然插上來。
“你們…”
譚發身子抖了抖,心中依舊想不明白。
這怎么會?
明明和白萬里講好了啊。
“你們殺了我…也沒用…”
譚發緩緩倒在地上,眼神已然帶著不甘。
唐芊芊緩緩將手里的信紙折好。
她忽然想起那個冬天,自己跟著師父出了蘇州,走著走著摔倒在地上,一個女孩向自己伸出手。
時隔多年她已記不得那天她的樣子,只記得臉上親切的笑容,眼中似帶著星光。
“我拉你起來啊,我叫陳圓圓,你呢?”
可憐安穩地,舍此欲何歸?
也罷,你一生飄零,本也就想求個安穩。
唐芊芊搖了搖頭,將手中的信紙放在燭花上點燃。
過了好一會,白萬里匯報道:“唐首領,譚發的親信都殺了,但點尸體的時候發現…”
“說。”
“三十四個…少了一個。”
唐芊芊皺眉,沉吟起來。
唐伯望嘆道:“還是小看了譚發,只怕他已派人將陳圓圓反叛之事傳回西安,要借此攻訐孟先生、李先生。”
“師父豈是那些人能輕易對付的。”
唐伯望道:“你這些日子做的事,也會成為孟先生的把柄。”
他說著,拍了拍膝蓋,又嘆息道:“我這一把老骨頭懶散了,在京里呆久了也不想動,但沒辦法…好在總會再回來的,也不知到時還能不能找傅青主喝酒。”
唐芊芊默然一會,看著窗外的月光嘆息了一聲。
“知道了,是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她揮了揮手,淡淡道:“去準備準備吧。”
她心里忽然有些遺憾起來。
——原本想再多留幾天的,因為六天后,便是王笑的生辰了…
“再過六天便是娘親的祭日,供品都準備好了?”
“準備了。”陶文君應道。
她替王珍解了外套,又道:“也不知你早出晚歸的忙什么,門房說你有個姓賀的朋友來找過你。”
“賀琬?”王珍訝道:“他回來了?”
“你自去問。”陶文君又道:“你回頭記得去勸勸二弟,他在他媳婦墳上坐了一天一夜了,爹也不著急。”
王珍搖了搖頭,嘆道:“隨他吧,他差不多該放下了。”
“崔…母親這兩天老念叨著笑兒,說是想讓三弟去給她請個安。”陶文君微有些諷意,“三弟如今出息了。”
王珍微微皺眉,不耐煩道:“才回來便這一樁一樁事。”
他素來溫和,少有這樣的發作。
陶文君卻知道這火氣不是沖自己——王珍往日雖然待崔氏恭謹,但每臨近生母的祭日,便聽不得別人談起繼母。
縱使如他這樣的性子,也見不得父親在母親死后便馬上續弦吧。
過了一會,王珍火氣消了,便問道:“珰哥兒贖回來了?”
叛亂發生前,周衍在御前罰跪的消息一經傳出,王珰便因‘娶婢為妻’的罪名直接在順天府被關押起來。因此王珍有此一問。
“順天府沒敢收銀子,直接就放人了。珰哥兒跨了火盆,說再也不去隨侍齊王了,差點挨二叔一頓打。”陶文君道:“那府尹大人在西府坐了一天,說了一籮筐賠罪的好話。”
王珍掛起一絲嘲諷道:“珰哥兒確實犯了楚律,夏炎沒捉錯,他若是不放人,我反倒服氣。”
陶文君低著頭笑了笑,又道:“我表舅派人說他孫兒過兩日滿月,開了個家宴,讓你們兄弟幾個都去一趟。”
王珍道:“半個月了吧?”
“十六天。”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頗有些默契——白義章那孫子早都滿月了。
“他剛升了戶部尚書。”王珍點點頭,道:“你替我們準備三份賀禮,不必太貴重,顯得有心意便是。”
陶文君點了點頭。
她要說的事卻還沒完,又很有些神秘地道:“夫君猜猜今日有幾家人上門向四弟、五妹、六妹提親?”
王珍又是眉頭一皺,道:“玉兒、環兒年歲還小,不議。”
“小?還有向虎頭、妞妞、思思提親的。”
王珍眼神中閃過不悅之色,道:“把名單給二弟吧,讓他有點事做。”
陶文君臉上便浮起一絲興災樂禍的笑意,問道:“向四弟提親的呢?”
王珍沉吟道:“都有哪幾家?”
“母親以前的意思是讓王寶娶崔家的女兒,如今卻有些挑花了眼。爹最矚意的便是京城大戶陸家,母親則矚意兵部侍郎錢家…”
“錢家?”王珍訝道:“錢承運?”
“對,原本想許給珰哥兒的那個女兒,叫錢怡的。”陶文君道:“聽說錢承運如今當了侍郎,二嬸哭暈過去兩回,抱怨珰哥兒娶了個丫環。”
王珍思索了一會才明白過來錢承運的意思,低聲罵了一句“老狐貍”,道:“錢家不行,讓爹去反對。”
“可是,爹也沒有很反對。”
“他會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