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國公一系是太宗皇帝時的名將齊廣茂之后。
當年馬上征戰得來了世襲罔替的功爵,子孫后代在富貴榮華之上躺了兩百余年…但過日子嘛,無非是變著花樣的享樂。
傳至八代,如今的憲國公是齊樂翰,時年四十有三,因身形肥大,座下的位子也是特意訂做的。
木料是文家從海外運來的紫檀木,渾然一體、雕功精細。難得的是木質堅硬,吃得再胖也能穩坐如山。
可惜文家沒了,再要搞銀錢還得重新選一家信得過的商賈。
想起來就很麻煩!
但齊樂翰也沒打算因這事去找王笑麻煩。
那種腦子不正常的新貴,有什么好理會的?
自己這是與國同休的富貴,與囂張一時的瘋狗一般見識那是不智之舉,瑞王、恭王便是前車之鑒,那些人都是蠢貨。
沒想到,自己不去找麻煩,今日卻有麻煩找上門…
將自己家府邸周圍那些清理溝渠的賤卒都叩下之后,齊樂翰其實也有些為難。
但實在是沒辦法,挖肯定是不能讓那些人挖的。手下的蠢材打死了對方的人,也不能放了他們,免得回頭到處亂說。
如今之計,也只好備上兩根大骨頭,等那條瘋狗找上門來咬了。
這一等就是許久,齊樂翰昏昏欲睡之際方才聽到通傳。
“齊王與駙馬來了。”
“現在才來,消息那么慢,難成大器。去,把那些賤卒帶出來。”
國公爵位低于親王,卻高于駙馬都尉…迎還是不迎呢?
齊樂翰猶豫片刻,想著周衍年少,他便吩咐人去請他們進來,自己依然在位置上坐著。
沒想到對方架子大的沒邊,竟是不進門。
齊樂翰心里罵了幾句,沒奈何,只好支起肥大的身軀親自出府相見…
鄧景榮昨夜聽了吩咐便領著巡卒出來清理溝渠,他有心巴結王家,自是分外賣力。
他是老胥吏,在五城馬兵司中人脈廣又有體面,與巡卒們都親近。說話好使加上做事上心,他這一支隊伍便在天亮時最先將清水坊的溝渠清理干凈。
一應人都得了豐厚的賞賜,鄧景榮也果然被王珍注意到。
當時他便對王珍表現出了十二分的恭敬。
“王大公子可還記得小的?小的曾帶巡捕營的差爺到貴府公辦,領駙馬到巡捕營去認人。”
他自是不敢提自己還曾進宮去舉證王笑一事。
王珍笑容溫和:“鄧老客氣了,大家都是街坊,這些年鄧老在清水坊兢兢業業,我們都看在眼里。”
鄧景榮登時感動不已,連忙道:“我們清水坊能出駙馬爺這樣的貴人,小老也覺得與有榮焉。”
“舍弟年幼無知,還需要人幫扶,鄧老昨夜盡心了。回頭等事情過去,王家開個席面請大家吃酒。”
見王家大公子說話好聽,鄧景榮一顆心便愈發熱切起來,為表現出自己干勁十足,他也不去歇,打算接著帶人繼續清理溝渠。
他有些精明,想著清水坊的水渠是自己清理的,因此入了王大公子的眼。那接下來去哪呢?
那當然是去公主府附近啊!
萬一再被駙馬爺瞧見呢…
于是鄧景榮也不嫌遠,領著人一路到了什剎海附近便埋頭苦干起來。
還沒干多久,突然沖出一群家丁來攔。
鄧景榮有心展示一下自己勤于任事,便與對方爭執了幾句。
沒想到對方跋扈慣了,三言兩句便拿著棍棒砸下來。
兵司馬的巡卒疏于訓練,一番沖突,竟是被打死了好幾個人。
這幾人皆是與鄧景榮熟識親近之人,街對面的皮二娃、成天笑嘻嘻的劉壯實、好吃懶做的林大頭…看著他們在棍棒之下被砸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再無聲息,鄧景榮只覺一口氣涼進心底。
自己不該揣著那點小精明貪功的,是自己害死了他們——心里巨大的愧意彌漫上來,鄧景榮登時懵了,渾渾噩噩地被那些家丁押著關進一間水牢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這一隊人又被那些家丁提了出來,拐了幾條路之后,鄧景榮便被押到一處極是豪闊的府門外。
他抬頭一看,只見到“憲國公府”四個大字,心中更覺悲涼。
接著,他便見一群衣著不凡之人站在國公府門外。
其中卻有駙馬王笑,還有王家西府的五少爺王珰。
鄧景榮心道:“駙馬來救自己這些人了?”
他其實是有些驚訝的,在京中混了這么多年,也聽過不少權力傾軋之事,此時便感到有些暖意。
過了一會,卻見一群人從國公府出來,八個壯漢抬著一個肥大的男子,想必便是憲國公了。
鄧景榮腦中懵懵的,只聽那邊見過禮,竟是齊王殿下也來了。
沒想到自己這一群低賤的人,還能讓齊王出面。
只聽那憲國公笑得十分爽朗:“大水沖了龍王廟,今日之事不過是場誤會,還請齊王見諒。”
這一句話入耳,鄧景榮知道自己這一隊巡卒這次算是得救了。
下一刻他又想道:“可惜皮二娃他們活不過來了…”
周衍此來心里確實裝著氣,卻沒想到齊樂翰如此親切。周衍頗有涵養,又覺得伸手不打笑臉人,便淡淡道:“本王第一次領差事,手下人沖撞了國公,是本王安排得不妥,還請國公放人。”
“好說好說。”齊樂翰賠笑道:“人這便放了便是,因剛才有些沖撞,五城兵馬司的巡卒與我的家丁各有些傷亡,我已交待人備好重金撫恤,聊表欠意。今日這清理溝渠的進度也耽擱了。這樣吧,這邊的水渠老夫安排人清理,明日天亮前便清好,如何?”
周衍本想對方放了人之后自己再質問,如今還未說話對方便已賠罪,只覺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齊樂翰地位崇榮,如今又賠著笑。自己一個庶皇子便有些不好再追究了。
今日這事看來便這般過去了。
周衍正要開口說話,王笑卻在他肩上拍了拍。
齊樂翰也知道表面上雖是周衍主事,背后作主的卻是王笑。他只是故意只與周衍說話,試著輕描淡寫的將事情揭過。
但他也觀察了王笑一會,只見這個少年神色平常,看不出喜怒來。
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城府,不是好東西!
此時見王笑阻止了周衍說話,齊樂翰便仿佛剛注意到他一般,笑道:“駙馬也來了,果然是一表人材,說起來,哈哈,我們兩家隔得不遠,以后要多來往才是。”
王笑目光瞥去,眼中似帶著審視。
齊樂翰心知這小子不好惹,心里罵了一句瘋狗,面上卻是又笑道:“齊王與駙馬體恤百姓,老夫亦是心有所感,想著配合二位行事,還特地備了一倉糧食用以賑濟難民,駙馬一會可派人去拉。”
周衍微微有些詫異。
對方這幅做派,算是將身段放得極低了。再要不依不饒,說出去反而是自己這邊得理不饒人,朝臣和父皇那邊不好交待。
王笑卻是道:“你竟也知道齊王體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