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但凡是遇到一個普通人,王笑早就已經逃脫了。
但布木布泰顯然不普通。
她敏銳地察覺到事情哪里有問題,她注視著王笑又問道:“為何是秦山河,而不是蔡家禎?秦山河既然沒參與拐走福臨之事,本宮送你過去,如何保證你能還我福臨?”
王笑有條不紊地將哈爾吉達與布爾玳的尸體擺好,合上他們的眼,方才緩緩開口。
“蔡家禎應該已被多爾袞懷疑,多爾袞必會派人控制他。至于福臨,到時我告訴你在哪。”
“你在騙我,我感覺得出來…”
“沒時間了,你沒有選擇了。”
布木布泰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一道命令布置下去。
“傳本宮旨意,讓碩塞接手秦山河手上正黃旗漢軍,守衛皇宮。”
“召集宮中侍衛,帶博穆博果爾和娜木鐘避到敬典閣。”
“讓秦山河到西北角宮門等著,本宮親自帶王笑去換人…”
王笑聽著這些,閉上眼,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布木布泰的手腕遠比他想像中要可怕…
蘇茉兒傳過旨意,看著碩塞接手了正黃旗漢軍,她才松了一口氣。
讓她有些驚訝的是,短短兩天,秦山河竟是在舊部中籠絡了二十人。
此時這二十人按刀護在秦山河身邊,表情堅決,顯然是已經背叛了大清。
“你確實有能耐。”蘇茉兒道。
秦山河淡淡道:“王笑在哪?”
蘇茉兒審視了秦山河一眼,問道:“你一直在牢里,是如何與王笑聯絡的?”
“不需要聯絡。”
蘇茉兒冷笑一聲:“不需要聯絡?太后娘娘免你死罪,付托重任,你就是如此知恩圖報?”
“我出獄,就是為了救王笑。”
秦山河說著,閉上眼,仿佛又聽到自己在牢中的嘶喊…
他第一眼看到王笑那封手書,心里便明白過來。因為他和王笑本質上是同一種人,隱忍、沉默、肩上壓著擔子。
“我已降,事已招供,并為秦將軍在太后面前作保,愿同為大清效力。”
手書上字跡分明,但…
你王笑若真降了,為何不親自來勸說我?為何只有這一封手書?這是在告訴我什么,你又被人捉了?
你在‘太后面前’,但我為何要來救你?在昭陵你沒能逃掉,但我已盡了全力。如今我安置好妻兒,終于可以安然去死,為何還要讓我來救你?
就因為我答應過爹,就因為我一刀砍下他的腦袋?但這…是你們逼我的啊!為什么現在還要逼我?我也有妻子兒女,我只想去死…王笑,你為什么還要逼我?!
“為什么?!”
——為什么還要逼我?我只是想去死。
秦山河確實對王笑感到憤怒,不是因為他認為王笑已經投降了,而是因為王笑的逼迫。
但他甚至不能吼出他心中真正的憤怒…
“知道王笑把皇上藏在哪嗎?”蘇茉兒又問道。
“不知道。”
蘇茉兒臉上泛起寒意,道:“塔爾瑪和你那一雙小兒女,你這是不打算要了?”
“我真不知道。”秦山河鄭重道:“她們與此事無關…”
“從你走出牢房那一刻起,她們就逃不脫干系。秦山河,你和王笑能有什么交情?為了他,拋妻棄子,值嗎?”
蘇茉兒走上前一步,又道:“你回不去楚朝的,哪怕你回心轉意,敢回去,等著你的只有死。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要把一家四口的命都送出去?你那雙兒女才那么一點大…”
“我已經做了選擇。”秦山河閉上眼,道,“你不必再說了。”
“你還有選擇的余地。”蘇茉兒道:“等王笑交出皇上,你再將他帶回來…太后娘娘保你妻兒一生平安富貴。”
“王笑在哪?”
“好好想想吧,烏布里才三個月大…”
蘇茉兒嘆息一聲,也不再勸,轉過身,向皇宮西北方向走去。
秦山河微微一滯,抬起如千鈞重的腳跟了上去…
皇宮那邊廝殺愈烈、戰火愈盛。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去。
布木布泰卻是越來越冷靜。
她知道,多爾袞的兵鋒已經向她殺過來。
她必須要在這之前,找回福臨,或推出博穆博果爾即位。
但她并不著急。
只有絕對的冷靜,她才能守住兒子的性命和皇位。
甚至,她還想把王笑留下來。
她是大清的太后,不容許有人能從她手上奪走任何東西。
“娘娘,人來了。”
布木布泰點點頭,揮手領著侍衛走向西北處的小宮門。
她的目光掃過秦山河,又看向蘇茉兒。
蘇茉兒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能說動秦山河。
“放人…”
王笑頭上披著一條布,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弧度極好看的下巴,顯出幾分堅決。
他緩緩走到秦山河面前。
“對不起,又勞煩你了。”他輕聲道。
一朝脫離囚禁,王笑此時卻并沒有感覺到自由。
他甚至愈發覺得被什么東西緊緊束縛住。
仔細一想,大概是秦山河眼中那抹無奈、是死去的一個又一個人。
這些人幫過他,也從此成了他肩上的負擔…
秦山河沒有說話。
他看到王笑,驀然便想到了秦成業。
眼前的少年,把秦成業在扛的東西接了過去…秦山河知道那會有多辛苦,所以,他還是來了,他也付出了代價。
這世道,每個人若敢心中有盼望,就都要付出代價。
于是,王笑與秦山河對視了一眼,沒有再說話,執著刀看向周圍。
皇宮侍衛們已圍了一個大圈,將他們這二十余人包圍著。
“福臨呢?”布木布泰問道。天才 “先讓我們出宮。”
“好。”布木布泰這次竟頗為干脆。
雙方都很是警惕,各自執著刀箭,一步一步緩緩往宮門移去…
一步一步。
王笑轉頭看去,能看到皇宮外的天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布木布泰不自覺地跟了過去。
她走得很快,花盆底宮鞋踩在青磚上走得并不方便。
隔著宮門,她看著王笑的表情,看著他得償所愿的樣子,眼中泛起深深的恨意。
“福臨呢?!”她喝道。
“先讓我們出城。”王笑道:“還有,把秦將軍的家小也帶過來。”
“你不要得寸進尺。”
王笑轉頭看去,只見皇宮中已有一批人馬向這邊殺來。
“你要和我比狠?但你沒有時間了。”
王笑語氣很平靜,又道:“別忘了,多爾袞也在找福臨。”
布木布泰先前堅決狠辣,但一旦做了決定卻是不再拖泥帶水,轉過頭,對蘇茉兒吩咐了幾句…
秦山河有些緊張,他并沒想到王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顧上自己的妻兒。
或許王笑只是猜到了布木布泰會拿這一點威脅秦山河,先將他完全綁在自己這一邊。但秦山河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秦成業會將秦家托付給王笑。
該冷靜時冷靜,心腸夠狠夠硬,卻依然還能保持憐憫。這其實極難做到,至少皇太極都沒有做到…
好一會兒,有侍衛押著塔爾瑪過來。
塔爾瑪抱著兩個孩子看見了秦山河,臉上登時又是淚水不停流下。
此時不是他們互訴衷腸的時候,王笑看向布木布泰,又道:“讓我們出城。”
布木布泰冷笑了一下,道:“你告訴本宮福臨的下落,本宮放開道路,給你兩百步的距離,能不能逃得掉,看你自己的本事。”
“放我們出城,我再把福臨交還給你。”
“這已經是本宮最大讓步。”布木布泰冷冷道。
王笑默然下來。
他轉頭看了看塔爾瑪和兩個孩子。
布木布泰是故意的,她答應放回秦山河的家小便是打了這個主意。
塔爾瑪一個女人抱著兩個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跑得掉,秦山河沒辦法坐視她們在眼前被驅趕屠殺,一旦跑起來便不可能全力保護住王笑。
王笑既然敢顯出這一點心軟,布木布泰便要捏住他的軟脅。
她要讓他明白自己有多恨他,她要看著他逃,他越逃,只會越絕望。
“王笑,你敢背叛我…你希望逃回楚朝是吧?好,本宮給你希望。”布木布泰緩緩道:“現在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手機端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王笑抿著嘴,想了想,又道:“放我們出城,我把福臨還你。”
“這是本宮最大的讓步,你交出福臨,本宮讓你跑兩百步。”布木布泰又說了一遍,眼中盡是恨意。
她說著,抬了抬手。
有侍衛拉開弓,弓弦咯咯作響。
王笑額上有冷汗冒出來。
秦山河注視著他,搖了搖頭。
——別答應,逃不掉的。
遠處,有馬蹄聲響起,一名騎士正向皇宮奔來。
王笑指尖一顫,背過手去。
“好。我答應你。”
“好。”布木布泰冷笑一聲,道:“放他們走。”
“走。”
王笑迅速轉身,向宮外奔去。
秦山河一把抱過塔爾瑪手中的孩子,飛快跑動起來。
一步、兩步…
布木布泰站在那里,顯得有些單薄。
在她視線中,紅色的圓拱宮門隔著他們,王笑已越來越遠。
箭矢對著他的背,他沒有再回頭。
馬蹄聲愈急,一騎快馬從王笑一行人身后穿過,沖進宮門、奔至布木布泰身前。
“稟太后娘娘,我家統領已拿到桂富…”
“他在哪?!”
“他在蔡家…但,統領大人嚴刑審訊,桂富說他并沒有…拐走皇上…”
布木布泰腦中“轟”的一聲,突然全都明白過來!
福臨…還在宮里…
“攔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