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股楚騎一共九千人,這一戰之后,跑出來的只剩六千余人。
馬蹄翻飛,六千騎跑得飛快。
在他們身后,追兵緊追不舍,竟是怎么也甩不脫。
這般奔了良久,等奔到六道溝,卻見西面又沖來一支騎兵。
秦成業轉頭望去,登時臉色一變。
蔡家禎?!
三萬鐵騎蹄聲如雷,斜斜朝楚騎殺過來。
對于秦成業而言,這一瞬間是有些心緒難寧的。
秦蔡兩家相扶相持這數十年,到如今竟已完全背道而馳。
關寧鐵騎一分為二,此時此地卻是要互相廝殺…
“左翼隨老夫殺敵!其余人,繼續行進!”
秦成業大喝一聲,調轉馬頭,徑直便迎向蔡家禎。
王笑迅速轉頭看去,卻見秦成業亦是回頭看了自己一眼。
——帶他們走。
目光交匯的一瞬間,馬匹奔流,秦成業已領著一千人剝離開大隊…
“秦成業再此!”
王笑被擁著向前,身后只傳來這樣一聲大喝…
迎面烈風吹來,王笑眼中進了沙子,只覺酸得厲害。
他吸了吸鼻子,心中卻是愈發堅定。
漸漸的,渾河的水流聲遠遠傳來。
“有建奴守著橋!”楚軍中有人大喊。
“向東走!”王笑喊道。
五千人轉向東面,再次沖進群山之間。
卻聽山道間人馬嘶鳴,又有清軍從各個方向圍過來。
“加速跑!不必愛惜馬力…”
黎明前,夜色最黑暗之際。
渾河南面,山嶺之間,無數清兵四下奔馳。
“傳睿親王軍令!不可走了王笑、秦成業!”
喝令聲不停響起,清軍執著火把,來回奔走。
他們當中有的人知道皇上駕崩了,有的人還不知道。但他們都明白一件事——睿親王要的是擊潰楚騎,擊殺賊首王笑。
這不同于皇上‘全殲’的命令,這是真正能盡快平息動亂的理智決定。
此時,一支清軍策馬穿過山林,將這道命令傳達到各支隊伍。
“擊潰楚寇,不可走了王笑、秦成業…”
在他們身后的林地間,王笑又望了一眼渾河,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他將秦小竺抱起來,放在秦山湖的馬背上。
“你們繼續藏在這里,一個時辰之后向北突圍,渡過渾河。”
秦山湖不明王笑的意圖,習慣性便應道:“末將領命。”
“渡河后不要停留,一路北上,到了科爾沁草原再轉道向西。我盡量在大青溝與你們合圍,但你們不必等我。”
“是。”
王笑又隨手又劃了一千人,道:“你們隨我沖鋒。”
一千戰士跨上戰馬,王笑拿繃帶將刀緊緊綁在手上,領兵向渾河岸邊的守軍沖去。
隊伍中,秦玄策低著頭,不讓王笑看到自己。
他知道王笑要做什么,但這一次,他不打算再讓王笑將自己像個弱者一樣送走…
清軍大營。
多爾袞緩緩走上戰臺。
他目光落處,皇太極的尸體還倒在那里。
多爾袞眼中流下淚來,俯下身來,顫抖的手握在皇太極的龍靴上。
“八哥啊…”
隨著這一聲悲嚎,他痛聲大哭。
“你怎么就這么去了?我從小就是你撫養長大的,你帶我獵鷹、教我讀書…你知道嗎?我視你為兄,更視你為父…你怎么能就這樣去了?”
哭聲撕心裂肺。
多爾袞是真的哀慟,也是真的失落。
他看著眼前的尸體,一時竟也分不清自己對這個兄長是敬?是恨?
就是這個兄長,一手養大了自己,給了自己最大的權勢和榮耀。
卻也是這個兄長,一手搶走了父汗本要留給自己的汗位,下令讓自己的生母殉葬…
多爾袞一輩子也忘不了母親死時臉上那一行淚水。
——八哥啊,你怎么能就這樣死了?你真應該…死在我的手上。知道嗎?無數次,我恨不得親手將你心挖出來,看看它為什么能臟到這個地步!
這一刻,對多爾袞而言,慟也是真、恨也是真,悲也是真、喜也是真。
他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整張臉都埋在地上,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冷笑。
——你果然還是死了,死得太好了。你自己都沒意識到吧?從你生病以來,你就已經是大清的累贅了…
許久。
多爾袞終于完成了他的哀悼,站起身。
他心中已有一個堅定的認知——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大清。
“王笑,我果然沒看錯你。替我氣死了八哥,你做的很好。現在,我終于可以殺掉你了。”多爾袞心道。
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得出關寧鐵騎的蛻變來自哪里。
而只要沒有了王笑,這只軍隊還是和從前一樣可以輕易被打敗…
“報。睿親王,王笑領小股兵馬試圖突破渾河防線,已被我軍擊潰,目前正在追擊。”
“報。王笑突然轉向,與秦成業合兵一處,轉進大東溝。”
多爾袞眼中泛起精光,下令道:“盯住他們,全力追擊。”
“喳。”
“報。有一股四千余人的楚騎趁我軍追擊王笑之時,趁亂突破渾河防線,向北去了。”
多爾袞聞言冷笑了一聲。
但他并不是皇太極,他還有很長的時間,足夠他完成入主中原的偉業。因此他不會把大清的國力無謂消耗,只為平復自己的憤怒。
至少在眼下,他首先要做的是穩定局勢。
“不必管他們,繼續追擊王笑、秦成業…”
朝陽從山坳間緩緩升起。
皇太極的尸體被運回盛京,而大清朝也翻開了新的一頁。
山林和昭陵的大火漸漸被撲滅,各旗大軍被重新安置。
被攪得許久未曾安生的大清境內也漸漸平靜下來。
戰爭終于暫時遠離的盛京。
城池內外所有人披麻帶孝,操持著皇帝的喪禮,準備迎接下一任君主。
只有在遼東群山之間,還有最后一小股的楚騎正在被圍追堵截…
四天后,多爾袞終于得到了最終的消息。
“報!我軍于興京城西三十里處的墳山腳下殲滅楚寇,秦成業已授首。”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多爾袞卻是皺了皺眉,問道:“王笑呢?”
“還在搜索亂軍尸體…”
又兩日后,多鐸歸來。
多爾袞再次問出心中的疑惑。
“王笑呢?”
多鐸擰著眉頭,應道:“還沒找到尸體…”
“怎么會沒找到?!”多爾袞拍案大怒。
別人都怕多爾袞,多鐸卻不怕,自顧自地沉吟道:“殲滅楚寇前我還看到過他,親手射了他一箭。當時楚寇已被層層包圍,他絕計逃不掉。”
“我要看到他的尸體!”多爾袞怒喝一聲,踱了兩步,又道:“說具體情況。”
“當時秦山河為先鋒,蔡家禎領兵包圍…秦山河親手斬了秦成業老匹夫,楚寇四下潰散,我便掩兵追殺,一個人都沒逃掉。”
“秦山河?他軍中你搜過沒有?”
“搜了,掘地三尺。”多鐸輕輕拍了拍大腿,緩緩道:“阿哥你信我,王笑必是死了。想必是尸體無法辨認而已…”
與次同時,興京城西三十里,墳山,清軍營地。
弒父殺子的秦山河正坐在角落里,用手緩緩擦拭著一個頭盔。
那頭盔下面空蕩蕩的。
卻仿佛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著話。
“山河,答應為父一件事,殺了我…”
“快!殺了我!”
一刀斬下…
秦成業的頭顱落下,掉進一個巨大的深淵。
秦山河撲在深淵旁,凝目望去,只看得到無盡的黑暗…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