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在燭光中燒成灰燼。
王珍抬眼看了看對座的宋禮,道:“事成。”
宋禮眉頭一挑。
齊王監國——這件事背后意味深長,往后這天下如何治理,有可能便要按在座這兩個沒有官身的讀書人心中主張。
這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抱負,是何等的鴻圖偉業?
想到這里,宋禮握著筆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王珍卻一臉平靜,沉吟道:“神樞營和東廠不會有問題,神機營我也會安撫。京城武備出不了岔子,問題在朝中百官…宋兄可有成見?”
宋禮道:“左首輔若復出,自可壓服百官,可惜他還在病中。”
王珍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如今看來,這件事受益最大的竟是左經綸。
永平府被屠,老頭子引咎告老,今夜的宮變他便置身事外。
壞處一點沒沾,好處卻不少——齊王的老師宋信正是他的人。
王家對齊王最大的影響力在淳寧公主,但她畢竟是女子;左經綸一黨卻能真正把握齊王。
何況,本說好了由左經綸私下發詔書召回孫白谷,如今他一病不起,反而逼得王珍只好把齊王推上位…
“呵。”
看到王珍這一笑,宋禮連忙道:“王兄請勿誤會,首輔確實是因永平府一事氣極攻心,出宮后就病重未起。”
接著,他極是鄭重地補充道:“此事若是我們成心算計,叫我人神共誅。”
“我明白。”王珍應道,“宋兄的意思我也明白。回頭形勢穩定了,何良遠這首輔的位置自然也該還給左首輔。但眼下…”
“我明白,眼下何良遠不能動。”宋禮道:“他是陛下的心腹,入主內閣又不過數日,此時若動他,百官必不安。”
“話說回來,如何安撫百官,宋兄可有結論?”
“王兄胸有成竹,又何必問我?”
王珍又笑了一下。
——我偏要問你。
宋禮只好道:“朝廷欠了百官五個月的俸祿,若齊王甫一監國便能發下,必可使人心安定。”
“哦?妙哉。可惜國庫捉襟見肘,這筆銀子你們浙黨不妨先墊上。”
“王兄…”
宋禮無奈,起身拱了拱手,行了個大禮。
“王兄何苦拿我調笑?或者,我拜王兄一拜,如何?”
王珍擺擺手,道:“銀子不是我的,是我三弟的,此事宋兄記在心上便好。”
宋禮這才重新落座。
“第二樁事,齊王該下一道旨意,今年的遼餉不必加派了…對了,不是今年,應該說從此都免除遼餉。延光三年,朝廷每畝田加銀九厘,延光八年,又提到每畝一分二厘,再加上雜項,民不堪重負啊。”
宋禮深以為然,試探道:“那剿餉和練餉是否也?”
王珍佯怒,指了指他:“你當我是什么巨富不成?”
“去年你們可是拿了數千萬兩。”
彼此對視了一會,王珍擺手道:“慢慢來吧,不宜一次放開太多,否則后患無窮。”
“如此,軍心、官心、民心皆定。接下來的問題是,孫白谷回師,宣大兵馬的糧餉,王兄?”思路最快 王珍倏然起身,一幅怫然不悅之態。
“談來談去,盡是跟我要銀子,那還談什么?!”
“王兄啊…國事為重,這銀子便當是國庫欠王家的,如何?”
“如何?怕是等王某人老死,這楚朝也還不上吧?”
宋禮又是無奈一笑,嘆道:“王兄想要什么?”
“宣大兵馬欠餉九個月,這筆糧餉絕不是小數目,王某真沒這么多。”
“王兄莫再戲耍我了。”宋禮賠笑道。
王珍嘆道:“我二弟月初押進京的銀糧確實不夠這個數,他在膠東做些…小本買賣,也并不太順利。”
“哦?何事不順?”宋禮訝然道,一臉的古道熱腸。
“無非是官紳刁難欺凌,唉…從商之難,不提也罷。”
宋禮笑道:“那不如這樣?升萊州知府吳培領工部侍朗銜、巡撫山東,升錢承運為山東左布政使,再加封令弟王珠為正二品文勛正治上卿,如何?對了,這樣一來,令尊的勛職也該提一提…”
王珍笑了笑,道:“時間緊,直說吧,我還要一個山東總兵的位置。”
“這怕是不容易,首輔掌著吏部、兵部不假,文官調任再難也有辦法,但那些武夫蓄養家相,豈是輕易好碰的?”
“你只管給,我自有分寸。”
宋禮凝視了王珍好一會,末了才道:“可以給,但如此,登州營、即墨營可否奉召勤王?”
“可,但需整備半年。”
宋禮微微沉吟。
“好!”他拱手又行了一禮,道:“唯愿你我兩方派系,一文一武,一內一外,共輔齊王,中興大楚。”
王珍拱手應下。
“宣大所需糧餉,我手上確實不夠,但我會去籌措。接下來,我們還要點一人入閣…”
“王兄矚意何人?”
“白義章。”王珍想了想才道,末了還補上一句:“須讓他拿十萬兩銀子出來買這一個位置。”
兩個文人對著燭火談著這些,王珍心中忽然有些自嘲。
——自己不過是個商賈出生的落第舉子,恍然間竟已坐在這里執天下棋局,一言可定內閣人選。
人生際遇之變幻莫測,白云蒼狗啊…
次日清晨,十王府。
“今日那些嬤嬤竟不收我的銀子。”陶文君笑道。
淳寧與王笑初成婚時便與陶文君相處得宜,因此陶文君時不時也會來十王府探望,一直到這些日子忙著打理京郊產園業,她方才來得少了。
今日她卻是把沈姨娘也帶了過來。
三個女子在屋中坐下,淳寧依然是那幅一絲不拘的坐姿,臉上的表情雖不顯,她其實卻是蠻高興陶文君能來看自己的。
“往日里過來,又是查誥命、又是看令件、又是封銀子。”陶文君道,“今日她們卻是二話不說,直領著我們過來。”
“皇家規矩重,讓大嫂見笑了。”
淳寧應了一句,目光便落在陶文君身后那丫環手上。
——那分明是一個油紙包,里面卻不知是什么吃食?
“想必是齊王監國的消息她們知道了,誰還敢為難?”陶文君嘆道:“也真是的,這樣的事卻交在你一個女子手上,父女相對,其間多少為難?”
淳寧微微笑了一下,應道:“不妨事的,臣子們不方便辦,衍弟出頭也對他名聲有損。唯有我去去,旁人只會說我這個當女兒的關心父皇,想讓他多歇歇。”
陶文君又是一嘆,心道哪會說得那么好聽?無非是讓淳寧把逼宮的惡名都一人擔了。
“總之事都過去了,如今齊王主國,不如你搬回公主府去住?看誰敢攔著?”
淳寧便搖了搖頭,道:“衍弟初涉政務,正該如履薄冰,我不必添這種亂子。何況若我行事乖張,世人難免又要指責到夫君頭上。”
陶文君只好點點頭,斂色低聲道:“我今日過來,是我夫君讓我問問,他有意讓諸臣上奏,請陛下封許貴妃為皇后,殿下意下如何?”手機端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淳寧微微有些沉吟起來。
——母妃當了皇后,弟弟便是嫡皇子…此事,對齊王一系是極有力的。王珍的意思是讓自己通知母妃作好準備…
“便依大哥主張吧,只是父皇龍體不適,此事不妨稍緩幾日。”
正事說完,陶文君便又撿了些京郊產業園的事問淳寧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