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午門外火光沖天,鳥銃的“砰砰”聲時不時響起,夾雜著凄厲的慘叫聲。
周衍有些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喃喃道:“太子反了?他為何要反?”
“反了就反了,哪有什么原由。”
王笑應了一句,似乎很隨意的樣子。
他心中卻暗想:“他是被我逼反的啊,你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沒想到。”
周衍低聲道:“沒想到太子有這樣的魄力,此時宮城內虛,毫無防備,也許他…”
——也許他真的能成。
王笑點點頭,道:“那他第一個要殺的一定是你。”
他說完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誰說笑了?事實就是這樣啊。”
這件事對于王笑而言,其實也有些鬼使神差之感。
他布局一步一步將徐喬功與周肇推上絕境,本打算找借口除掉他們、掌握神樞營。做這些,他心中多少是想為這社稷做些什么…現在好了,今夜若守不住宮城,社稷就此完蛋了。
多做多錯啊。
王笑實在有些郁悶!這種感覺怎么說呢?就好像猥瑣發育了整局游戲,人頭拿了一大堆,正是勝券在握之時,突然有個傻子莫名其妙地開始推自己的基地…
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他抬腳便沖進乾清宮。
“駙馬…”
有太監上來攔,王笑一把便將對方推到地上。
“人家都拆家…不對,太子都反了!你還攔我。”
周衍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殿中,延光帝正站在那里發火,面前散落著一地碎瓷,也不知又砸了什么。
“父皇。”
王笑目光看去,倒覺得這個父皇更多的是憤怒與吃驚,卻也沒怎么慌張。
一想也是,京城都被圍了好幾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延光帝叱道:“朕讓你們起身了嗎?接著跪!”
周衍登時被叱責地低下了頭。
這種時候了,父皇還要自己跪,看來真是對自己很失望。
卻聽王笑道:“反軍都攻到內門了,兒臣當然要來護駕啊。”
周衍聽了這樣帶著討好的語氣,心中很是詫異:父皇那么兇,哪里會吃這一套?
他目光看去,見延光帝臉上雖還帶著怒色,但居然也沒更加發火。
“護駕?你少給朕添亂,滾出去。”
“兒臣不滾。”王笑道:“父皇還是快避一避吧,萬一…”
延光帝怒道:“朕豈會懼那個孽障?!”
“那父皇有何安排?”
延光帝眉頭一皺。
朕…哪有什么安排?畢竟事發突然不是嗎。
王笑與延光帝大眼瞪小眼,一時沉默下來。
這一番對答落在周衍耳里,他卻又是大吃一驚。
聽口氣,王笑與父皇居然這么熟稔了?自己從小到大和父皇都沒說過幾句話啊,更別說這樣頂撞他了…
難道真的像王珰所說,一家人要時常拌嘴?
“兒臣認為,父皇應下旨召集親軍上直十二衛。西華門、東華門雖無反軍,但依舊該由羽林左、右衛堅守,以免反軍繞門。父皇可御駕親領羽林前后衛至萬歲山…”
說到這里,王笑自己反而愣了愣。
萬歲山在皇宮北面,出了玄武門便至,是皇宮后苑,供皇帝登高、賞花、飲宴、射箭。因為開國時這里堆了煤、以防元朝殘部圍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也叫‘煤山’。
煤山…歪脖子村…雖說時空斗轉,卻也讓人感覺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搖了搖頭驅散這種無聊的想法,方才接著道:“萬歲山是皇城高處,方便父皇指揮平叛。請父皇帶著后宮貴人前往坐鎮…咳…那個,我的淳寧也別忘了帶上。”
延光帝與周衍正聽著認真,聽了‘我的淳寧’四字,不由白了他一眼,頗覺有些膩味。
“羽林前后衛隨侍父皇,順貞門、玄武門、北上門、北中門可金吾四衛堅守,如此,父皇與殿下安全無虞…”
延光帝冷哼一聲。
雖說自己不懼那個東宮孽障,但…到萬歲山‘居高指揮’確實是蠻好的。
王笑又拱手道:“再請父皇下旨調虎賁四衛前往午門平叛。”
延光帝微微沉吟道:“虎賁四衛互不統屬,皆由五軍都督府管轄,此時,你認為何人可以指揮?”
王笑四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周衍身上。
接著他又想道:周衍不行。周肇叛亂必舉‘清君側’之名,要殺的就是周衍,讓這個小皇子留下來還是太危險了。
他只好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延光帝目光盯著王笑看了一會。
眼前的少年雖然一臉忠忱表情,便眉宇間分明是有些不情愿的…
王笑確實不太情愿。
開玩笑,上直十二衛就是個花架子,疏于訓練,打架又不厲害,神樞營再差那也是經過戰陣的,今夜的這一仗怎么看沒什么贏面…何況又沒什么好處,要想攬兵權,尋個名頭自己練訓新軍,或者拿下神樞營、神機營整頓,怎么都好過指揮一晚上這個虎賁衛。
但怎么辦呢?水晶總是要守的。
誰讓自己作,把周肇逼反了…
“允。”延光帝開口道。
王笑卻有些磨蹭,又道:“父皇,那個啊…你那還有銀子嗎?”
延光帝眉頭一皺,面色登時不悅起來。
王笑道:“兒臣還記得前幾天抄了憲國公府時,送了些銀子進來。”
他也不理會延光帝很是不豫的臉色,一臉笑容的走到御案前,指了指案上的大印,笑道:“還要請幾道旨意…”
“請父皇下旨廢太子、皇皇。”
“再請父皇下旨安撫宮內人心。”
“再請父皇下旨…”
撞門錘重重撞在緊閉的宮門上,轟然大響。
箭雨紛紛,廝殺慘叫聲摻雜著鳥銃開火的大響,血與火迅速蔓延開來,戰況頗為激烈…
徐喬功指揮著戰局,心中有些遺憾。
依他本來的計劃,是讓太子騙開宮門,趁宮中不備、一舉拿下皇宮。
可惜只騙開了承天門,大軍行進便被角樓上的侍衛發現,午門被迅速關閉。徐喬功趕到時候,恰恰聽到那一聲轟然巨響,只差一步之遙。
那便只有強攻了。
這夜這場兵諫他準備了兩天,兵勢又強,不懼拿不下宮門。
神樞營一萬余人,徐喬功真正能掌控的只有七千人,但對付皇宮中這些守衛,足夠了。
至于為什么不南逃,反而選擇兵諫?
徐喬功的想法很簡單,手下兵士都是北人,不愿背井離鄉。領著太子南遷了,也不過是叛逃,以后軍中兵士不好控制。現在助太子登基則不同,自己便是名正言順的大權臣了!
至于以后?
明日愁來明日憂。
萬一反賊真打來了,降不降另說,到時挾著天子逃和現在挾著太子逃,能是一回事嗎?
徐喬功可能出現這個想法,陰謀家們其實有稍稍考慮過。
但事實上,周肇若不肯依從,徐喬功也毫無辦法。
不過周肇的想法,所有人都猜錯了…
周肇從來都不信楚朝有什么傾覆之危。
在他眼里,那些不過是一些危言聳聽,他根本就沒關心過。
陰謀家們勾心斗角時長日久,早已將這個危機視為常識,在對周肇這個人的性格、行為進行分析時,全都自然而然地帶入了這個最基礎常識。可惜,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