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頭一個接著一個,仿佛是永無止境一般。下邳城已經被曹軍砸了十幾天了,很多地方表面看不出來,但是內里已經有了不少的損傷,被水浪一拍,直接就有一段數丈的長的城墻倒塌了。
洶涌的河水灌入城內,百姓們攜老扶幼爬上房頂,躲避洪水的肆虐。水位逐漸升高,百姓們又只能繼續往更高處的地方去。等到天亮之后,關羽在城樓上一看,大半個下邳城都已經被淹沒在了洪水之下,只有幾處較高的地方上擠滿了哭天喊地的百姓。
陳到劃著一個木盆從城中過來,他渾身濕漉漉地爬上了城頭,對關羽道:“將軍,城中的糧倉已經全部被淹沒了,將士和百姓死傷無數,現在還能確定生還的士兵不到兩千,還被困在各處。”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末將在城中找了些門板和木盆,請將軍立刻撤退!”
關羽面色陰沉,身上的怒氣像是要抑制不住地噴發出來一般,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我奉兄長之命鎮守下邳,如今下邳城破,又怎么還能有臉面撤走?你帶著百姓先撤,我關云長唯有一死耳!”
“啪嗒啪嗒”,城墻邊上又是一陣響動,卻是高順也抱著門板劃了過來。他剛上來,就聽到關羽說要與城共亡的事情。
“關將軍,剛才我在城樓上眺望,曹軍的戰船已經往這邊來了。”
關羽冷笑道:“某家剛才想了許久,還不太能確定這洪水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現在倒是能確定了!”
他站起身來,望著外面白浪翻騰的水面,喝道:“曹賊當真無恥,攻城不下,就想到這等喪盡天良的主意!你們領著百姓先撤,我在這里斷后!”
陳到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我等被困在這段城墻上,又怎么能夠抵擋如狼似虎的曹軍?將軍,還是先撤吧!”
關羽說道:“曹軍早有準備,若是沒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城中的將士和百姓如何能夠撤走?我意已決,無需再言!”
陳到仰天嘆息,說道:“既然如此,那末將陪著將軍一起戰死也就是了。”
邊上高順渾身濕漉漉地拜伏在地上,沉聲道:“劉使君如今雖然兵微將寡,卻絕不會輕易投降曹操。日后對曹軍作戰,劉使君還需要兩位將軍協助,怎可將性命浪擲于此?”
他抬起頭來,說道:“末將不才,愿假將軍旗號留在此處以吸引敵人。”
高順向來冷峻,平日里都是寡言少語,這時候卻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讓陳到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不過現在情勢危急,陳到也顧不得別的,順著話就對關羽大聲道:“主公視將軍為左膀右臂,將軍是要斷主公一臂嗎?”
關羽面色微變,盯著高順道:“但是留下來定然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高將軍可有什么話留下?”
高順再拜,然后起身道:“末將本是呂布將軍的部下,跟隨劉使君東來,也不過是為了奉先公罷了。若是將軍和劉使君顧念末將還有一些微末功勞,就請向大將軍說幾句好話,請大將軍不要再為呂布將軍了。”
“就這?”關羽問道:“還有什么別的嗎?”
高順搖了搖頭,說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關羽頷首,道:“你說的話我記住了。”
隨后,關羽和陳到領著數百名士兵和上千百姓,抱著木盆,門板,樹枝等東西,趁著曹軍的戰船還沒到來之前,向著更東邊的方向逃去。高順則是將關羽留下的旗幟豎起,又命令士兵擂鼓吹號,昭示自己的存在。
“嘩啦嘩啦!”
船槳搖動,曹軍的戰船向著下邳城的方向前進。說是戰船,其實就是尋常百姓用的漁船而已。曹軍是倉促之間挖開了河堤的,沒時間去準備專業的戰船。再說,北方也沒有使用戰船的習慣和傳統啊。
不過他們好歹是有了準備,以有心算無心,就算是漁船也能派上大用場。聽到城頭上鼓號齊響,曹軍將領們大聲呼喝,指揮著這只小小的艦隊向著聲響的方向而去。不一會,船頭上就有人大叫起來,“是關羽的旗幟!”
“看到關羽了!”
“抓住關羽!”
“主公有令,生擒關羽!”
十數員曹軍驍將,帶著一千多名精銳士兵,向著這段城墻上沖了過來。他們的人數不多,但是守軍狀態不但糟糕,而且被洪水分割在了許多處地方,彼此之間不能相互救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幾十條漁船靠近了城墻。
“放箭!”
因為是在水上作戰,曹軍士兵并沒有穿上甲胄,卻攜帶了許多弓弩。隨著將領一聲令下,箭矢如飛蝗一般的飛出。
“當當當”,“噗噗噗”,箭矢射在盾牌和墻壁上,發出或是清脆,或是沉悶的聲響。高順所在的這段城墻上不過三百多人,雖然也用弓弩進行了反擊,但是很快就被箭矢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泗水決堤是在半夜十分,很多士兵沒有準備就被水給淹了。他們倉皇逃到城頭上來,很多都是衣甲不全,更不用說攜帶弓弩和箭矢。因此曹軍可以肆無忌憚的靠到很近的地方,將城頭上的人逐一射死。
許久之后,隨著曹軍將領的大喝,手臂酸軟的弓弩手們這才停止了射擊。城頭上已經到處是箭矢,不少守軍士兵倒在地上,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上!主公有令,生擒關羽者,賞黃金百兩,白璧一雙!取其首級者,賞賜減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曹軍士兵基本上跟奴隸沒什么區別,因此打起仗來十分兇狠,禍害百姓也是兇猛無比。聽到上面開出了這樣的賞格,士兵們爭先恐后地沖上了城頭,想要將賞賜攬入懷中。
但是當曹軍士兵登上城頭之后,城垛后面卻忽然有人猛地站起,將標槍和箭矢傾瀉到了入侵者的身上。
“噗噗噗”,不多的箭矢和標槍依舊給曹軍士兵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在沒穿甲胄的時候,又是在這么近的距離上,只要被標槍命中,基本上就失去了戰斗力。若只是被箭矢射中,運氣好的話,倒是能撿回一條性命。
數十名曹軍士兵慘叫著掉入河水之中,鮮血將周圍的水域染上了些許的紅色。但是同袍的慘狀并沒有打掉他們的士氣,更多的士兵大吼著繼續往前沖。他們知道守軍已經是強弩之末,而且也沒多少人,現在正是沖上去獲取戰功的時候!
高順一手持盾,一手握著短矛,上前與曹軍交戰。在連續刺死了六名敵人之后,他身上也挨了幾下,鮮血順著甲胄就流了出來。高順且戰且退,身邊的士兵也和敵人展開了激戰,但是寡不敵眾,很快就傷亡殆盡,只剩下了因為甲胄堅固還能繼續堅持的他。
“關羽在這里!”
周圍的曹軍士兵一邊大叫,一邊緊張地將高順逼到了墻角。高順身上穿著關羽的盔甲,戴著關羽的頭盔,靠在飄揚的“關”字戰旗下,不停地用力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起肺部劇烈的疼痛,他卻仿佛一點都沒感覺到。
“關云長?”
許褚分開曹軍士兵,走上前來。他打量了高順一眼,隨即肯定地道:“你不是關羽!”
“什么?這人不是關羽?若不是關云長,怎么能殺了我們這么多人?”
許褚冷笑道:“關羽身高九尺,這人還沒我高,怎么可能是關羽了?”
他提刀指著高順,喝道:“你是何人?關羽在哪里?”
高順喘息了一陣,忽地笑了起來,他摘下了頭盔,昂首道:“某乃呂布將軍麾下高順是也!至于關將軍,早就已經去得遠了!”
“高順?也罷,沒能斬了關羽,殺個高順也不枉某家親自來這一趟!”
許褚朝著周邊大聲喝道:“都讓開,讓我來干掉他!”
膀大腰圓的許仲康走了上來,提刀就向高順砍了過去。高順提起左手的盾牌格擋,右手的短矛向著許褚刺去。這招連消帶打,攻守兼備,將短矛和盾牌的武器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之前他就是靠著這樣的招數,刺死刺傷了許多敵人。
但是他激戰已久,身上多處被創,再精妙的招數也發揮不出來應有的威力。面對高順的反擊,許褚大步向前,搶進中線,環首刀的刀柄重擊在盾牌上,左手一伸,抓住了刺來的短矛。
許褚力氣本就比高順大,這時候抓住了短矛,就已經奠定了勝利的局面。他得勢不饒人,提起一腳,將高順踹翻。周圍的曹軍士兵一擁而上,將地上的敵人抓了起來。
“不堪一擊!”許褚搖了搖頭,有些失望,“要是你沒受傷,說不定還能跟我過兩招,現在嘛,差得太遠了!”
他對士兵們喝道:“把高順捆緊了,帶去見主公!雖然不是關羽,但這人也是劉備手下的大將,可要看好了,別讓他跳水自盡!”
曹軍士兵們笑道:“許將軍放心,保證把他捆的嚴嚴實實!”
“就是,二麻子捆人的手藝可是軍中一絕!之前他捆的那些女人,個個都是掙脫不得!”
許褚是部曲上千人的豪強,兼且武藝超群,因此一投入曹操麾下就得到了重用。他跟這些腌臜的家伙沒什么共同語言,對繩藝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愛好,聞言哼了一聲,轉身就跳上了一條小船,向著大營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