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陳倉 段煨站在城頭上,目送著己方的士兵沒入黑暗中。他的面色依舊堅毅,但是心卻像是被懸在了半空。沒一會,他就什么都看不見了,除了遠處的篝火。
“將軍,上面風大,要不要先下去等待?”
段煨搖了搖頭,道:“不用,我站在這里就好。”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聲狗叫的聲音。接著,遠近的狗都叫了起來。段煨臉色一變,就見到遠處的黑暗中燃起了許多火把,呼喊廝殺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火焰不斷地燃起,一路撲向那些巨大怪物的方向。
“好!”段煨狠狠地在城墻上拍了一掌,道:“張節他們得手了!”
但是他高興地太早了,火焰一路撲向攻城器械存放的地方,卻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戛然而止。鋼鐵碰撞的聲響中,六百名陷陣營甲士從黑暗中走出。他們端著長矛,排成緊密的陣勢,擋在了漢軍沖擊的路線上。在他們身后,還有數百弓弩手嚴陣以待。
陳誠早就在這里埋下了伏兵,就等著城中的漢軍出來夜襲。前幾天一直沒等到人,但是每天晚上他都還是在這里坐鎮,今天城中兵馬還沒越過壕溝就已經被發現了。不過他只通知了麾下的牙兵,而沒有通知外圍的羌人,這才讓漢軍殺了進來。
現在的情況是己方占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就算是換兵也是占便宜的。
陳誠沒有去看接下來的戰斗,他對魏冉道:“等下將傷兵和戰俘都送回大營。”
魏冉拱手,道:“諾!”
許久后,周圍的聲音才平息了下去。陳誠先去傷兵營里轉了一圈,安慰了一下傷員,等回到中軍大帳后沒多久,就見到魏冉推著一個雙手被反綁著的敵將走了進來。魏冉在敵將的小腿上踢了一腳,喝道:“見了陳使君,還不跪下?”
敵將腳下一個趔趄,跪倒在了地上,然而他卻昂著腦袋,并且發出輕蔑的冷笑。
陳誠見對方身上的甲胄碎裂,額頭上也在流血,便對魏冉道:“怎么沒給他包扎一下?”
魏冉愣了愣,道:“我這就叫軍醫過來。”
地上的敵將冷笑道:“何必如此惺惺作態?可速斬我!”
陳誠搖了搖頭,道:“之前是在交戰,生死各安天命。如今你既然已經被俘,我便不會殺你。”
他走上前來,為敵將解開了身上繩索,道:“請坐。”
地上那人剛一脫困,便欲劫持陳誠,但是撇見邊上數名甲士正將手按在刀柄上,又見陳誠身材雄壯,看上去就是孔武有力的樣子,這才悻悻而罷。陳誠問道:“將軍如何稱呼?”
“某家張節是也!”
陳誠思索了一會,搖頭道:“沒聽過。”
張節大怒,喝道:“今日既然落入賊人手中,要殺就殺,何必如此折辱英雄?”
陳誠失笑道:“我是真沒聽過。”
他對邊上站著的閻行問道:“彥明可曾聽過張將軍的名諱么?”
閻行回答道:“張節乃是段煨麾下的勇士,以氣力聞名于軍中。”
陳誠笑道:“原來如此。”
他對張節道;“張將軍在營中稍微休息一會,等天亮了,我便放你們回城。”
張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要放我們回城?”
“不錯。”
“為何要放我們回去?莫不是有什么詭計?”
陳誠哈哈大笑起來,道:“就你們還不值得我用詭計,明著跟你說吧,我是想讓你幫我帶一封勸降信給段煨。”
“哼,段將軍豈能投降叛賊?”
陳誠笑道:“他現在是不會投降,但是等到他走投無路了,說不定就會有別的想法了。”
軍醫跟在魏冉的身后走了進來,給張節包扎了一下。陳誠對魏冉道:“帶他下去,給他們一點食物和水,等天亮了就放他們回去。”
“諾!”
遠處營地中的廝殺聲已經平息了下來,狗吠的聲響也完全消失。顯而易見的,張節他們的奇襲失敗了。雖然初期進展順利,一度靠近了目標,但最后還是功虧一簣。在事前,段煨就知道這次出擊很可能只是白白的折損兵力,但他還是存了萬一的心思。前期張節部氣勢如虹,給了他和城頭上觀戰的人們以希望,卻又在即將成功的時候,將希望給完全奪走。
段煨站在城頭上,靜靜地望著城外。在他身后,十多名將領同樣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許久之后,段煨長嘆一聲,轉過身來,道:“我們回去休息吧。”
他回到了府中,躺到了床上,卻怎么都睡不著。
若是早知道這樣的結果,就不應該將張節他們派出去。前面打的那么順利,說明突襲起到了效果,最后是因為敵眾我寡才會失敗的。若是能更加大膽一些,全力突擊,說不定就能夠得手了.........
縱然是經歷過許多戰陣,段煨依舊會在獨處的時候陷入到自我懷疑之中。他是段熲的族弟,自幼熟讀兵書,知道需要在人前保持鎮定,決不能讓部下在他自己身上看到猶豫和軟弱,然而每到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依舊會感受到恐懼,以及對自己決定的懷疑。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夢中,段煨見到了早已逝世的兄長段熲。他心中明白兄長十年前就已經自盡了,卻又對兄長的出現覺得理所當然,并沒有任何的懷疑。
段熲做大將的打扮,按著腰間的長劍,對著他沉聲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夢中,兄長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后,整個世界都晃動起來。
“將軍,將軍!”
段煨被親兵搖醒,從床上坐起,好一會才清醒過來,他瞪著親兵,忍著頭痛,喝問道:“什么事?”
親兵咽了咽口水,道:“張節將軍回來了。”
“恩?”段煨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他站起身來,問道:“你在說什么胡話?”
親兵大聲道:“張節將軍回來了!”
片刻后,頭上綁著繃帶的張節和其他四十多名傷兵被帶到了段煨的面前。張節一見到段煨,就跪倒在地上,“將軍,屬下無能,未能完成任務。”
段煨沉默了一會,問道:“是西涼人放你們回來的?”
張節低頭道:“是。”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陳使君有信給將軍。”
段煨讓親兵將折疊起來的紙張拿了過來,拆開火封,展開來看了一會,然后放下,問道:“你見到了賊首陳誠?”
“是。”
段煨“哼”了一聲,對邊上眾人道:“把這些人都待下去好生安置,我要問張節一些事情。”
將士們都退了下去,段煨問道:“那陳誠是個什么樣的人?”
“陳使君......陳誠容貌雄偉,”張節低聲道:“只要見到的人,都知道他絕不是尋常人。”
“哼,”段煨再次冷哼,“你知不知道這信里面寫的是什么?”
張節道:“陳誠說是勸降將軍的話。”
段煨用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既然知道,還敢帶回來給我?”
“這......”
段煨厲聲道:“要不是看你往日作戰勇猛的分上,我現在就叫人斬了你!”
張節低首,悶聲道:“屬下知罪。”
段煨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問道:“那陳誠對攻下陳倉很有信心?”
“........只怕是的。”
“就靠他那些木頭架子?”
“這.........”
段煨陰沉著臉想了一會,揮手道:“下去休息罷,等西涼賊人工程的好時候,再給我好生殺敵!”
城外,陳誠看著張節等人進了城中,但是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有人出來送個回信。他搖了搖頭,對左右道:“收到信息了不回,真是可恨!我有個朋友,以前最討厭這樣的女人!”
閻行和魏冉互相看了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主公,那今天還要不要開始?”
陳誠看了看遠處的軍陣,笑了笑,道:“既然已經都準備好了,那還等什么?擊鼓,進軍!”
鼓點聲從大營中響起,敵樓上的士兵揮舞著紅色的旗幟,向遠處傳遞信息。存放攻城器械的陣地上,被火線提拔為“工兵營”統領的丁遠聽到鼓聲后,轉頭向大營中看了過來。片刻后,他一揮手,道:“按照之前的計劃,攻城塔在前,投石車在后,行動!”
數百名力士推著沉重的攻城器械往陳倉的方向而去,在他們的前后,還有數千名士兵手持著盾牌和利刃,防備著城中的守軍逆襲。相比于配重式投石車,攻城塔不需要用到牛筋,也不需要準備許多的石塊,因此建造的很快,移動的也很快,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被推到了壕溝的邊上。
在步兵準備攻城的時候,威震天下的西涼騎兵就守護在兩翼。若是城中守軍敢出城逆襲,這些騎兵就會撲上去,在野外將敵人消滅。
望著那些巨大的戰爭機械,韓遂心中五味雜陳。他既希望能一舉攻破陳倉,又不希望陳誠真的能夠做到。陳誠現在已經坐在了涼州牧的位置上,要是再攻下了陳倉,只怕地位將就更加穩固了。
韓遂在西涼當了這么多年的土皇帝,已經不能容忍有人對他指手畫腳。在剛被西涼人推舉為首領的時候,韓遂還會對蓋勛哭訴“如今我們罪孽深重”之類的話。但是自從他對同伴邊章舉起了屠刀之后,他的心性就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早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韓遂了。
從邊章開始,李文侯,北宮伯玉,王國,只要是擋在了他道路上的人,都被他一一殺死。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韓遂反而對權勢越發的渴望。對他來說,陳誠已經是必須要除掉的人,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