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匕現(1)
當“大將軍死了”這句話傳出去后,大半個洛陽城都騷動起來。各家暗中準備的甲兵都擺到了明面上來。隨后,不知道哪里來的兵馬襲擊了廣陽門和平城門,激烈戰斗的聲音方圓數里的人都能聽得見。
附近的人家,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高門大戶,都是如臨大敵。小戶人家搬出了水缸,將大門抵住,然后全家一起抱在床上的瑟瑟發抖。高門大戶則是命家丁部曲上院墻防備,家眷都叫起來聚集在后院之中。
刀兵一起,玉石俱焚。幾十年前誅殺竇武陳蕃的時候,京城大亂,不知道多少人被趁火打劫的士兵亂匪闖進家中。當年那件事情的親歷者還沒死完,其他人也都是聽著那件事情長大的。
京中的氣氛緊張,一日更勝一日,城內的官員百姓,除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之外,誰不是提心吊膽?提心吊膽了這么些日子,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或者說,該來的終于來了。許多人在家中念著各路神仙的名號,想著只要能躲過這一劫,就要去燒香還愿。
不少人滿天神明都求了一遍后,就想到了城東的白馬寺。雖然以前不大喜歡那些禿頭的和尚,但是想著拜一拜總沒壞處,就決定只要能熬過這關,也要去給那些胡神燒燒香。
兩處城門的戰斗激烈而短暫,守城的南軍變生肘腋,在內外夾擊之下,很快就被擊潰了。隨即,潰兵和城中的無賴子就開始襲擊各處民居,甚至連進攻一方的士兵也有不少開了小差,加入到了打劫的隊伍中去。
洛陽是帝國的心臟,居住在城中的富貴人家不知道有多少。當士兵們沖到這種花花世界里面去了,還豈有不放手大搶的道理?進攻方的兵馬看著眼熱,很快就鼓噪著也跟著一起加入到了愉快的劫掠事業中去,連看守城門的事情都給拋到一邊去了。
高門大戶的院墻不但高大,而且里面有很多的家丁部曲把守,亂兵們在碰了壁后,很快就改變了目標,沖到了那些平民百姓的家中大肆燒殺。弱者大多數時候總是會向著更弱者揮刀,而不是相反。
“砰砰砰!”
臨街的店鋪外,十幾個亂兵舉著火把,用力地敲著門,叫嚷道:“開門,快開門!”
“再不開門咱兄弟們就不客氣了!”
“讓開,”幾個亂兵拖著大斧子擠到前面,擼起來就是幾下,“咔嚓咔嚓”,大門被劈開,亂兵們歡呼著一擁而入。隨即,家具被翻到,男女主人慘叫的聲音就響起。
這樣的事情不斷上演,甚至還有些輕俠少年和亂兵們攪和到了一起,給亂兵們充當向導。他們是本地土著,最是清楚哪家有錢,哪家又人少。劫掠一旦開始,便有火頭燃起。亂兵們為了制造混亂,在搶劫之后,往往還會放上一把火。
大將軍府上,上百支火把被點起,大堂上下遍布甲兵。何進陰沉著臉箕坐在廊檐下,身前身后的士兵都是利刃出鞘,弓箭上弦。他本是屠戶出身,在入朝為官之后,一直很注意封堵,不然的話就會被那些世家子所嘲笑,像現在這樣不顧禮儀地坐在地上,那是很久都沒有的事情了。
然而,也沒有人敢去勸說現在的何進。剛剛遭受了一次刺殺的大將軍無疑是正處在暴怒之中,沒有誰會沒那么沒眼色。等了許久,就在府中的空氣都要凝固的時候,外面的大街上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
“濟陽侯回來了!”
伴隨著士兵們的呼喊聲,何進面上的陰云頓時消散,他從地板上一躍而起,快步向外奔出,叫道:“叔達!”
門外士兵們手上的火把在熊熊燃燒,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何進奔出大門,左右張望,卻沒看到弟弟的身影,只看到了被士兵們圍在中心的一輛馬車,不由得問道;“濟陽侯受傷了?”
部將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何進心中一沉,伸手去掀簾子。然而他的手抓住帷幕之后,卻顫抖起來,仿佛那輕飄飄的布幕有千斤重一般。濃厚的血腥味從車里面傳了出來,何進一咬牙,猛地將帷幕掀開。
車廂里面,濟陽侯何苗正安靜地躺在厚實的地毯上,嘴角含笑,面色安詳,似乎是睡著了。然而,他的胸前破開了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傷口,傷口邊緣的鮮血已經干涸,只留下了一些凝固了的褐色板塊。
部將連同身邊的士兵一同跪了下去,哀聲道:“大將軍!”
何進看著那熟悉的面孔,忽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那時候自己每日里殺豬宰羊,弟弟便在一旁幫忙........他的手忽然不抖了,呼吸也平緩下來。何進轉過身來,問道:“查出來是什么人了嗎?”
部將連忙其抬起頭來,道:“敵人身上的甲胄和武器都是出自武庫,上面有少府的印記,除了環首刀和長槍外,還有馬槊和軍中三石強弓,坐騎則大多是產自幽州的戰馬。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屬下無能,并不能確認。”
何進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火光中,甲兵反射著冰冷而熾熱的光芒。
他仿佛看到了何苗正苦心勸說:“......從霍家到竇家,攬權的外戚從來都沒有好下場,守正持中,才是保全家門的做法啊。”
何進自言自語道:“守正持中?叔達你倒是想做個好人,但是這個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對地上的將士道:“跪著干什么?都起來!”
“嘩啦啦”的甲葉也武器碰撞的聲響中,士兵們站了起來。
何進看了看邊上的張璋,心中默默地道:這人一直跟濟陽侯不和,會不會是他派的兵?
張璋是何進的心腹愛將,向來都很得寵信,但是這次卻沒有跟著一起去北宮,在聽說大將軍遇襲了之后,這才連忙趕了過來的。看到何進盯著他的脖子看,張璋只覺得后背發涼,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何進看了張璋一會,將頭轉過去,盯著另外一個部將,心道:這人和濟陽侯的關系一般,說不定就覺得受到了冷遇,然后派的兵?
他又盯著一個將領看了好一會,心道:這人和濟陽侯關系很好........關系好就不能派兵了?
何進挨個將附近的部將看了一遍,終于消停了,他走到馬車前面,想要再去看何苗一眼,但卻又不想再去看到弟弟死了的模樣。他在馬車前站了許久,終于道:“給濟陽侯沐浴更衣。”
“諾!”
現在離天明還有幾個時辰,即便何進是大將軍,現在也無能為力,只能先固守住家宅和上西門。雖然已經派人給步兵營和射聲營傳令,但是現在大晚上的,城中到處都是亂兵,傳令的騎兵未必就能到得了目的地。
就算命令傳到了,那兩營兵馬也不見的會聽從命令。再退一步說,他們尊令而行,也不是說拉出來就能拉出來的,最少也要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入城。
在那之前,何進也只能等了。他可以等,也等得起。只要他不死,他就依然是天下武家的首領!
皇宮外已經開始亂了起來,何皇后卻充耳不聞,她現在心亂如麻,天子是死了,她有些難過,好歹是夫妻一場。大將軍生死未卜,她更加的慌亂。何皇后雖然貴為后宮之主,卻并沒有什么見識,對國家大事一點都不懂,只知道若是大將軍真的沒了,她和兒子劉辨也就都危險了。
一百名越騎護送著皇后和皇子迅速地來到了朱雀門,卻見城門附近火把照的通明,數百名甲士排列左右。陳誠遠遠地望見了覺得不對,再往小地圖上一看,明晃晃的一大片紅點,心中就是一沉。看來下定了舉行的不只是他,到了這個時候,大家伙也都不用藏著掖著了。
隔著六七十步的距離,陳誠讓士兵們都停下了。馬車一停,何皇后就從焦慮中醒過來,她不知道又發生了什么,隔著帷幕問道:“怎么了?”
聲音雖然冰冷,卻依然聽得到其中蘊含的恐懼。
陳誠往后看了看,王霖的小臉又變白了,他笑了笑,道:“皇后放心,沒什么大事。”
何皇后在車廂里面暗暗咬牙,心道:“若是得空,非得殺了這人不可!”
陳誠回過頭來,沖著對面喊道:“中書令,大長秋,也別躲著了,出來吧,我都看到了。”
通道陰影里站著的張讓一愣,轉頭看向身邊的趙忠,詫異地道:“這也能看的到?”
趙忠張了張嘴,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道:“他是在誆你呢。”
“哼,”張讓冷哼了一聲,道:“我們人多,怕他何來?就算他是在誆我,咱家也不怕!”
他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陰笑陽不笑地道:“巨鹿侯,您這手也伸的太長了。”
陳誠看見張讓的面孔暴露在了火光中,又往他身后看了看,只見都是幾個孔武有力的甲士,卻沒有看到趙忠,于是問道:“大長秋呢?”
張讓臉皮抽了一下,冷笑道:“巨鹿侯還是放了皇后娘娘,然后束手就擒的好,免得一會打起來傷了娘娘的鳳體。”
陳誠笑了笑,道:“中書令這是何意?大將軍擁兵在外,你我難道還要自相殘殺?難道就不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