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長亭相認
一個長鏡頭，包含不同景別及不同的拍攝技法，演員在完成這樣的鏡頭時就要嚴格注意自己的視覺定點。
主攝像蘇正朝給了言嘉一個視覺定點，她朝著定點的方向踱步說道：“瑯琊榜首，江左梅郎，你手握天下第一大幫，而衛崢在你麾下聽命，要說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讓我如何相信呢！”
鏡頭轉換到吳淮的近景特寫，呈現在鏡頭中的面容平靜，輕聲說道：“信如何，不信如何？”
“那請你告訴我，江左盟內，只有衛崢一個赤焰叛軍么？”言嘉轉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吳淮！
接下來是一個吳淮的面部近景，他的眉眼微微凝起，上眼瞼變得平直纖長，再加上冷峻的神情和深沉的眼眸，呈現在鏡頭中的感覺就有些冰冷。
言嘉看著這樣的吳淮心中一顫，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監視屏后江守源的眉頭輕皺，剛想喊停，卻見言嘉已經承接之前的情緒，躲開吳淮的眼神，肩膀微微發顫地說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小…但是我相信，我認識的那幾個人，是絕對不會背君叛國的…”
于耿臨微瞇著眼睛看著表演中的兩人，輕聲說道；“言嘉好像被帶入戲了！”
烏瑞識也不由點了點頭，心中越發期待。
“既然郡主心有此意，又何必多問。”吳淮斂起目光，不再看她，輕聲說道。
言嘉此時已經入戲，她的眼簾低垂，輕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再來評說判與不判有何意義，鐵案已定，太子和譽王誰都不會給赤焰軍平反的，因為這樁舊案原本就是他們最得意的杰作！”
“沒錯，有誰會指望讓太子和譽王給赤焰軍平反呢，”吳淮的目光定定地投向前方，冷峻的臉頰似乎滲出絲絲寒意，“想要達到目的只有一條路可走…”
在入戲之后，言嘉的表現比之前更上一層。
她的櫻唇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面色乍白之后又突轉潮紅，一些原來模糊不清的東西漸漸從迷霧中顯現出輪廓，結論已經呼之欲出。
“靖王…原來一直想要扶持的，真的是靖王！”
吳淮沉默不語，慢慢上前兩部，鏡頭中呈現出來的是吳淮有些單薄的背影和一臉追憶的言嘉。
“是…也只有靖王可以做到。”言嘉輕聲說道，“可是太難了，一不小心就踏入死地，永遠回不了頭。”
一場戲結束，監視屏后的幾人都默默點頭贊嘆。
其實這個鏡頭的拍攝有不小的難度，運動鏡頭中的起點、落點及過程中表現的快、慢、停都是極難把握控制的因素。
很多時候在尋像框里看到的演員，和現場走出來的錄像有很大的差距。
單純從攝像角度講，畫面的構圖是否符合整個鏡頭的情緒、敘事等都要認真考慮。
讓人意外的是，吳淮和言嘉在這個方面的節點控制，就如入行幾十年的老演員般精準。
在表演上，兩人的神情和對白都飽含情緒、自然真實，的確是值得贊嘆。
為了不打斷兩人的情緒，劇組立刻開始了下一組鏡頭的拍攝。
“誰又曾想過回頭呢，衛崢有想過要回頭么？”吳淮的聲音低沉，帶著一往無前的堅定和決絕。
“衛崢不一樣！”言嘉仿佛突然意識到什么，從吳淮的側面走過正面，就似乎第一次真正認識他，“衛崢是赤焰舊人，他要洗脫自己的冤屈，可你呢…你是誰？”
吳淮轉過頭看向言嘉，隨后又收回了目光，神色平靜，輕聲說道：“我以蘇哲之名到達京城時，有許多人問我，我是誰，有當面詢問的，也有暗中探訪的，很快他們就有了答案。”
“是不是從來沒有人追問過，梅長蘇是誰？”言嘉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此時她的目光就象能扎透人體的劍一樣，炯炯地定在吳淮的臉上，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堅持要等待親口的回答。
吳淮看著誓要得到答案的言嘉，或者說是霓凰郡主，沉重的情緒涌來：“我沒有想到，第一個這樣問的人居然是你！”
“你要如何作答？”言嘉抿著嘴追問道。
吳淮的眉間有些疲憊，更有些滄桑，他緩緩地將頭轉向了一邊，仿佛想要避開言嘉的探究似的，低聲道：“舊人…和衛崢一樣，都是劫后余生的舊人。”
“呵…如果你是赤焰舊人，為何我不認得你！”言嘉的眼眶泛紅，仿佛心中已經了然，只為得到肯定的答復。
“七萬赤焰軍，你怎可能全都認得？”
“可我認得衛崢，他是赤羽營居首的副將…”
言嘉飾演的霓凰郡主步步緊逼，吳淮飾演的梅長蘇語氣平靜，背對著她。
現場靜若無聲，現場所有人都受這個片段劇情的影響，心情有些沉重。
“你認識林殊么？”當言嘉面帶凄色的問出這句話時，不少人輕微地喘息著，凝神等待著吳淮后續的應對！
吳淮和言嘉的交鋒已經把情緒鋪墊到位，之前他們一直把炙熱涌動的情緒掩藏在平靜冷峻的神情之下，直到這一刻，情緒開始涌動。
他們兩人短暫的對視更是讓氣氛急速升溫！
吳淮垂下雙眸，既是赤焰舊人，又怎會不認識林殊，所以回答只能是：“認識。”
“他是真的戰死了？”
“是。”
“戰死在哪里？”
“梅嶺。”
“尸骨葬于何處？”
“七萬英魂，天地為墓。”
“他的尸骨都沒有人收嗎，連一塊遺骸也沒有找到嗎？”
“戰事慘烈，尸骨如山，又有誰能認得出誰是林殊呢？”
情緒在兩人的對話間不斷推進…
“我知道戰場是什么樣，可你若是赤焰舊人，可為何我剛才提到林殊之時，你不稱之為少帥，而直呼其名！”言嘉眼鋒厲烈如刀，灼灼地看向吳淮。
監視臺后，江守源等人都微微咬牙，拳頭微握，眼神一刻都不愿離開監視屏。
“來了！”于耿臨輕聲說道，即便是他，也被現場兩人的表演調動起情緒，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不論是林殊還是少帥，或是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吳淮神情微震，原本淺淡的嘴唇變得更加沒有血色。
言嘉怔怔地看著他，面容悲愴，寒風中呼出的白氣，似乎一團團地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后，她突然一把抓起吳淮的右臂，用力扯開他腕間的束袖，將厚厚的裘皮衣袖向上猛推，一直推到了肘部。
吳淮順從著她的擺布，沒有抗拒，也沒有遮掩，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讓人倍感凄涼。
言嘉握緊他的手臂反反復復地仔細看了好幾遍，又伸手扯開吳淮的領口，認真察看他肩胛骨的部位。
氣氛被推至頂峰，所有隱忍的情緒在這一刻迸發。
此時言嘉已然忘記自己是在表演，她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不停地向下滴落…
“這里明明有一顆痣…我記得這里有一顆痣啊…”言嘉帶著令人心酸的悲腔哭道。
現場眾人看到此處不禁動容，所有人都被言嘉此時的表演打動，此前的霓凰有多冷硬，此刻的霓凰便有多柔軟。
世間事，沒有什么比生死離別更痛苦，也沒有比劫后重逢更令人動容。
然而動容過后卻不禁有更多的心酸，為二人的宿命與磨難。
“爆發了！”江守源緊緊盯著鏡頭中吳淮的特寫鏡頭。
那沉穩平靜的眼眸猶如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頓生波瀾，悲涼且痛楚。
言嘉的話語就如一把利刃刺破他的偽裝，讓他的身體顫栗，那些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悲愴和深情一點一點透過面容顯露出來！
他何嘗不想和霓凰相認，可是滿是瘡痍的心上還住著數萬赤焰軍被冤屈的忠魂，孱弱的身軀也再難扛起這樣的一份情深意切啊…
這個畫面極具畫面感和感染力。
江守源甚至沒有辦法描述自己此時內心的感受。
吳淮痛楚悲涼的神情，顫栗的身體，就仿佛是身體遵從情緒變化做出的最本能的反應，也讓這個特寫鏡頭的渲染力達到了極致…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是我的林殊哥哥…”言嘉緊緊抱住他的腰，淚水浸濕了吳淮胸前的衣襟。
直到江守源喊了過…所有人都面帶肅容地長出一口氣！
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