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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秦皇嫡儲二子辨 魏王安坐五路平(中)

  李天賜皺了皺眉頭,兩片嘴唇上曲,擺出一副苦瓜模樣,砸吧著嘴說道,

  “魏王臧否古今一向嚴謹。

  今日只憑名字去臆測史書之無,這有些不大妥當吧?”

  魏王轉頭瞟了李天賜一眼,

  “你想聽邏輯嚴謹的釋詁?”

  “當得如是。

  東漢大儒王允,文中曾稱太子扶蘇。

  子師釋詁乃是經學正義,其《論衡》篇天下爭傳。

  焦贛作《易林》亦從說如是。

  料來二子必然有所考校,不會亂嫡庶之常的。

  難道魏王有論高過王子師,焦延壽乎?”

  魏王撇著嘴點了點頭,心里定是在嘀咕著:自求多福吧您吶!

  可是他嘴上卻喊道,

  “圣小兒何在?”

  慶云這才循聲望見躲在角落里的祖瑩。

  一來他身材尚小,二來縮在末座,不用心去找,還真是注意不到。

  這滿屋子高官鴻儒,“圣小兒”雖然盛名在外,但畢竟只是江湖諢號,

  在這論資排輩的正式筵席上,他便只能敬陪末座了。

  魏王請祖瑩來虎牢,其實是計劃好了將元恪接來,特地為二皇子找了個陪讀。

  此時魏王有意殺殺李天賜的威風,故意先拋出一個漏洞百出的說法,待天賜真人入彀,便祭出了祖瑩這張王牌。

  圣小兒起身應到,氣定神閑,魏王面上更是得意,

  “方才天賜真人所說,圣童是否認同啊?”

  祖瑩這時雖然站起了身子,但坐得太遠,人又太矮,生怕魏王和李天賜看不到,于是便大步踱到餐席正中,振袖正容,端著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傲然答道,

  “回陛下,天賜真人。

  稱扶蘇為太子實無可憑,

  秦王將死未立太子,乃有換書易君之典故。

  關于換書易君一事,《史記》蓋不可信,原因有二。

  其一,秦之官史付于一炬,因此連后宮子嗣的名錄都未曾留下。

  但是對于換書易君一事卻記得非常詳細,

  包括趙高尋李斯秘議的內容,以及扶蘇自殺前蒙恬勸阻他的對白都被全盤記錄。

  這樣的密議記錄在正史中是非常罕見的,

  直到趙高,李斯,蒙恬等人死,天下仍蒙在鼓里。

  那么史官又是如何能夠打聽到這些絕密對話內容的呢?

  其二,秦亡于書生陳涉,這個人很會編故事。

  什么在魚肚子里藏讖詞,編歌謠,裝神弄鬼騙人起事的這些手段都是他發明的。

  他在起義之初就借用了扶蘇,項燕的名義。

  秦王本當立扶蘇的故事,便是陳王傳出來的。

  有漢一代追認陳王功德,自然也大力褒嘉扶蘇,以至于出現太子扶蘇的錯誤稱謂。

  《史記》乃漢代著史,對于易書之事,因為秦代官史殘缺,太史公怕是大量參考了陳王起義時杜撰的橋段,所以才能補出那么多私密場合的對白。

  事實上扶蘇不可能是嫡子。

  始皇九年秦王冠禮,就算秦王當年大婚,加緊生養,嫡子最早也要始皇十年才能出生。

  可是始皇二十七年,公子扶蘇便已入伍。

  除非扶蘇公子天賦異稟,否則他應出生于秦王冠禮前,就不可能是嫡子。

  此外,秦始皇生了二十余子,為何遲遲不立太子,而要等到胡亥出生?

  很可能是正妻久不生養,胡亥的哥哥均非嫡出,否則太子之位不會空懸這么久。

  最后,秦始皇特意聘請趙高為胡亥的老師。

  趙高乃是秦國三大儒之一,

  李斯作《倉頡》,趙高作《爰歷》,胡毋敬作《博學》,

  這三套書是秦代官立學術。

  其中李斯所著偏文章,胡毌敬所著偏雜學,

  唯趙高所著《爰歷》說上古史,為政學正義。

  始皇帝為什么替胡亥請這樣的老師,為什么沒聽說給其他王子延請同樣分量的老師,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陳王起事揚扶蘇而貶胡亥,趙高佐胡亥,因此也被陳王才子用作了故事的反派主角。

  于是像‘指鹿為馬’這樣只有《莊子》,《列子》中才會出現的奇葩故事就這樣被堂而皇之的寫入了正史。

  綜上所述,扶蘇非嫡,胡亥之立未必不合規儀。”

  祖瑩小小少年,胸無城府,侃侃而談,他自己是覺得非常過癮。

  可是李天賜卻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他有意提起扶蘇胡亥之事,無非是想逼元宏給一個說法或者決斷,最好把事情搞搞大,把馮太后拉進來一起談。

  元恂立為儲君已經不太可能,但至少還有可能送元恂一個綠巨人,以太孫身份立儲。

  他已經追逐這個綠巨人的游戲大半輩子了,多少還是有些執念的。

  可是眼下被祖瑩這么誤打誤撞一攪和,自己可就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以后可能他便也再找不到這樣的機會開口。

  李天賜咕隆吞了一口苦酒,搖頭嘆息道,

  “哎,真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人才,果然是人才。

  這圣小兒的諢號,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元宏捧杯大笑,

  “的確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你看這位慶少俠,是而今檀宗代理檀君。

  一身劍術已登堂入室,處事為人更是智計百出滴水不漏。

  見過這一代人的全新面貌,朕已決定對往事既往不咎。

  我大魏,也應該有一片嶄新氣象了。”

  這句話就是元宏給李天賜的最后交待。

  而今已經變天,不要老拿馮太后那輩人的承諾來說事了,

  大魏如今只有一個魏王,要遵守新的規矩。

  得了慶云,祖瑩兩名少年的幫襯,魏王這一仗,勝得是酣暢淋漓,酒也喝得是酣暢淋漓。

  入夜十分,一騎飛馬回報,陸希道已經成功拜見高飏。

  高飏閱信后大笑三聲,然后便去校場點兵,似乎還是在做長途行軍得準備。

  魏王急招任城王,陽平王,小龍王,李沖,李彪,楊家將閉門秘議。

  “穆泰,源懷,吐京胡,長孫道,高飏,

  他們的訴求各不相同,很難真正擰成一股繩。

  我們該嚇唬的嚇唬,該安撫的安撫,該痛擊的就迎頭痛擊。

  雖然朕親臨虎牢,但朕的目標是,五番異動都在當地就地解決,不能讓一路亂軍逼近洛陽。

  朕之所有只留了楊將軍的兵馬護駕,就是根本沒想過要在洛陽打這一仗。

  只要他們沒有真正引兵上洛,該談的都還可以談。

  但是一旦有人不開眼闖入了洛陽范圍,

  無論是誰,必讓他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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