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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龍息紫氣照真命 劍膽琴心問前途(下)

  “蓋師叔的這位友人是什么身份?”

  此處已是斬蛇山莊地界,山莊眼線遍布徐州。

  若是今夜他們的住地不可靠,難免又將是一夜不得寧。

  蓋坤爽朗一笑,

  “檀君不必顧慮。

  這位朋友并非武林中人,卻也是手段通天的望族。

  ‘白骨蠹’刁雍的名頭,檀君可曾聽說過?”

  慶云聽到刁雍的名字,連連點頭,

  “渤海刁家的名頭,我倒是聽說過。

  刁氏在晉代已成望族,隨衣冠南渡,定居京口。

  沒過多少年,他們便將京口各行各業都控制在了手里,雄霸一城,號稱‘京口之蠹’。

  不過刁雍的伯父刁逵曾經得罪劉裕,劉裕代晉后便迫不及待地對刁家動手。

  刁雍被迫北逃,先投后秦,再隨司馬休之降魏,鎮守黃河沙洲白骨川。

  那白骨川原為赫連葬馬地,曝骨百里。

  刁雍卻在此處沿河建起了刁公城,安民畜牧,成為河西重要軍事要塞。

  白骨川舊貌換新顏,本來那瘆人的名字便不太適合了,

  后人因刁公軍法森嚴,以律持城,便改稱此城為薄骨律,名號總算是比以前好聽的多了。

  ‘京口之蠹’變成了‘白骨蠹’,聲名入朝,刁將軍漸為魏王所識,后來似乎也曾就任徐州。

  所以刁家在徐州留有產業,倒也在情理之中。”

  “檀君還真是博聞強識,竟然對北國將軍也如此熟悉。”

  慶云撓著頭,打了個哈哈,

  “京口就在義興和廣陵之間,

  每次自江南如廣陵,都要在京口擺渡。

  京口北固山時稱‘天下第一江山’,每每過之,不免登臨。

  在山腰茶館歇腳的時候,那些詞曲先生說的不是三國甘露舊事便是京口之蠹刁家往日威風。

  著實是聽得多了,這才印象深刻。”

  “原來如此。

  不過這刁家北歸以后,聲勢更勝從前。

  刁雍七子皆仕,各個位居要職。

  次房刁遵又生十三虎。

  刁氏風光雖然眼下還比不得渤海馮,高兩支大族,但卻穩居封氏之上。

  徐州刁氏別府現在由刁沖打理,

  他是刁遵的長孫,雖然不諳武功,但是醫卜星象無所不通,華陽先生對他也甚是喜歡。

  刁沖的母家出自高氏。

  你知道我與高家走得很近,所以大家便也都是相熟的。”

  說道這里,蓋坤又頓了一頓,像是有過片刻斟酌,又謹慎地接了一句,

  “不單是我,其實小徒與他們也都是相熟的。”

  殷色可冷不丁聽到這句,急忙棄了與瓠采亭的嘴仗,向師傅不依道,

  “師傅你瞎說什么!

  誰和那小子很熟啊!”

  殷色可沒有提刁沖的名字,卻用了“那小子”的稱呼,

  深諳心理之學的慶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殷師妹和刁沖一定很熟,而且是那種友情之上的關系,

  至少是青梅竹馬的發小,或是曾經有長輩已開口提過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嗯,總之便是類似的關系。

  自從慶云讀過華陽先生的《心理導論》之后,雖然在待人接物方面,甚至在武學的實戰運用上都受到很大助益,

  但是卻也因此養成了一些壞毛病…

  比如,窺伺別人的微表情,八卦地腦補他人心念。

  雖然他自認在心理一道已有小成,但是這種相面讀心的東西,準確性畢竟還是不高的。

  只是慶云自己樂在其中,無法自拔。

  眾人將近刁宅,刁沖早就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他滿面堆笑地迎向蓋坤,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瞄向他身后的殷色可。

  慶云看在眼里,臉上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壞笑。

  眾人在門外并未多做寒暄,魚貫入宅后,早有下人閉門上栓,嚴謹防備。

  落座之后,蓋坤才向刁沖一一介紹諸人,相互見禮,

  到了末座的殷色可這里,蓋坤便不再言語。

  但刁沖依然是滿臉喜色上前寒暄。

  殷色可的臉本是冷冰冰的,刁沖過來時,她卻猛地面色大變。

  刁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回頭一望,果然見到一位中年人正自后宅步入客廳。

  刁沖忙向殷色可安撫道,

  “沒事,沒事。

  世伯此次前來,并非是為了殷世妹。

  我已經向世伯分說過,畢竟宗門之事為大。

  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說,日后再說…”

  蓋坤見那人進來,也急忙起身招呼道,

  “司馬兄別來無恙?

  宗主,這位司馬彌陀…”

  那名叫司馬彌陀的中年人似乎不想讓蓋坤來介紹自己,輕咳了兩聲,將蓋坤打斷,

  “在下司馬彌陀,與刁家,殷家都是世交。

  因為今日徐州地界魚龍混雜,而刁世侄不通武術,所以便應故人之請來做一回跟班護院。

  早聽說新任檀君英雄出少年,得知檀君此番蒞臨刁氏別苑,在下有意一睹俠士風采。

  來得唐突,望檀君海涵。”

  司馬彌陀在提到殷家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有意說得比較含糊,

  慶云也是偷眼瞄過了蓋坤與殷色可的反應,這才確認。

  司馬彌陀又與折袖,瓠采亭一一見禮,

  可是輪到殷色可地時候,他卻只是一拂袖,轉身便走,挑了刁沖身邊的位置坐下。

  殷色可自那司馬彌陀一進屋,便如小媳婦一般低頭觀足一語不發。

  眾人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進入了聊天模式。

  那司馬彌陀,乃是晉國宗室司馬休之的孫子,

  當年刁雍便是隨司馬休之投魏的,這么算起來這兩家還真是幾代的交情了。

  那司馬彌陀既然把殷家也拉進了這個“世交”圈子,殷色可的身世定然也不一般。

  慶云此時想來,好像還真沒有聽過殷家妹子主動講起自己的家世,日后有機會倒是應該旁敲側擊一番。

  蓋坤雖然與司馬彌陀,刁沖都是相熟,

  但那二人大概是慕了慶云虎牢之會的威名,都對這位新任檀君提起了十二分的興趣,家長里短地問個不停,與那蓋坤倒著實沒交流幾句。

  刁沖在談話中似乎急于想表現自己,經常拋出一些天文,算術,命理上的話題以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

  若不是慶云與華陽先生,暅之父子接觸的多了,可能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慶云雖然年輕,但是他的見識已非凡人可比,交際圈中更是非龍即鳳。

  刁沖甫一開口,他便已經稱量出了對方斤兩。

  單論經,典,清淡,刁沖比圣小兒還差了半籌;

  比天文術數,信都芳也穩勝其三分,

  但若綜合考量,三人也只能說是各擅勝場。

  慶云想要在這些話題上勝過對方,自然是癡人說夢,

  但是偶爾拋出幾個《綴術》中的橋段鎮鎮場,讓對方知難而退,守一份淡定從容,大概也還是辦得到的。

  此時的慶云還不知道今夜這場會談將對他今后的人生產生什么影響,

  直到若干年后,他才悟出了二人的真正用意,以其時心境,至多也只能為此嘆息一聲:

  天涼好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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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為了履行承諾,我們先接過上一節關于柬埔寨的梗。在本作里,有一對比較另類的夫妻,就是劍浮沙國姚思夏和扶南國柳心舞。我們之前說過,柳心舞的原型是扶南國開國女王柳葉夫人,在《梁書》中,是如此介紹的:

  扶南國俗本果體,文身被發,不制衣裳。以女人為王,號曰柳葉。年少壯健,有似男子。其南有徼國,有事鬼神者字混填,夢神賜之弓,乘賈人舶入海。混填晨起即詣廟,于神樹下得弓,便依夢乘船入海,遂入扶南外邑。柳葉人眾見舶至,欲取之,混填即張弓射其舶,穿度一面,矢及侍者,柳葉大懼,舉眾降混填。混填乃教柳葉穿布貫頭,形不復露,遂治其國,納柳葉為妻,生子分王七邑。

  從這段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扶南的宗教信仰,是從其南的徼國引進的。扶南國后來的國教是什么呢?是南傳佛教。在扶南國(今泰國)的南面又是什么國家呢?自然是柬埔寨(劍浮沙)。那么歷史的脈絡此刻就清晰了,佛教沒有在天竺落地生根,卻一支北傳,一支南傳(對于天竺是東傳),普惠了整個東亞和東南亞的次大陸。這支最早的傳教者團體,就是釋迦時期(十六雄國時期)開始民族大遷徙的劍浮沙人。該部極東的柬埔寨王曾經與扶南女王聯姻建立新東南亞秩序。這就是本作姚柳之合的隱喻。

  這一節的后半段,我們講一下中國古代關于天竺地理水文的認知。其實對于南亞,東南亞的水文地理,中國一直以來都有很深刻的了解。南北朝地理書《水經注河水》,這一章節本來是用來剖析黃河源頭的,但是其中有一多半的文字是在討論五河源頭昆侖雙湖,這又是為什么呢?

  上古《洛書》云:河自昆侖,出于重野。謂此矣。逕積石而為中國河。

  黃河出昆侖,《水經注》中認為昆侖共分三層,其實講得是藏地地理,對應現在的昆侖,唐古拉,喜馬拉雅三大山脈。其中第三層(喜馬拉雅)是黃帝之宮,《注》引晉釋道安《西域記》及《穆天子傳》中的觀點:黃帝墟就是阿耨達太山,其上有大淵水,黃帝宮,即阿耨達宮也。其山出六大水,山西有大水,名新頭河。

  昆侖最高的山系里有神山阿耨達山,是黃帝部落的故鄉,那里有大湖,是六水的源頭。其中向西的一條叫新頭河(既印度河)。阿耨達是清涼的意思,阿耨達太山就等同于漢傳清涼山的概念(中原清涼山多為佛家道場,典出釋氏),其上的大淵就是五河源——瑪旁雍錯。昆侖南北的原著民皆出黃帝,所以印度上古才會流傳黃帝與蚩尤大戰的故事。

  阿耨達是梵語,釋道安的這個說法會不會是從天竺口傳秘史所得呢?不!昆侖之丘有清涼山出自《淮南子墬形訓》: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涼風之山,登之而不死。

  關于山上有湖的描述出自《史記禹本紀》:河山昆侖,其高三千五百馀里,日月所于辟隱為光明也。其上有玉泉、華池。

  而瑪旁雍措本就是一對孿生湖,淡水湖圣湖瑪旁雍措與咸水湖鬼湖拉昂錯毗鄰,也是難得的地理奇觀。

  釋道安是中國僧侶,他對漢傳佛教有再造之德。因為當時天竺流入的典籍沒有時間線,沒有系統,是釋道安編輯《經錄》讓漢語佛教經典逐漸開始自成體系的。其實當時天竺本土的佛學文本處于什么狀態,大家到此時應該已經有所認知才是。

  《水經注》的對于六(五)水源的說法還有一個純漢學的出典,就是三國吳人康泰的《吳時外國志扶南傳》:恒水之源,乃極西北,出昆侖山中,有五大源,諸水分流,皆由此五大源。枝扈黎大江出山西北流,東南注大海。枝扈黎即恒水也。

  可以看到,恒河這個提法,漢代就已經出現了。

  那么昆侖五水源的提法全貌究竟如何?為什么《水經注》要將它記在黃河源的章節中呢?我們可以看一下后世學者的總結:《少室山房筆叢·雙樹幻鈔中》:“寶山在大雪山(喜馬拉雅)北,上有阿耨達池,東從牛口流出殑伽河(恒河,《大唐西域記》稱恒河為殑伽河),入東南海,南從象口流出信度河(新頭河,印度河),入西南海,西從馬口出縛芻河,入西北海,北從獅子口出從多河,入東北海,潛流地下出積石,為中國河源。按河源出撤敦腦兒(此處應為蒙語譯,淖爾,湖也)阿耨達池,即星宿海也,浮屠氏言此非誕矣。”

  瑪旁雍錯曾經被認為是黃河的本源,有地下潛流相通,潛流出處是大沼澤星宿海。因為有了黃河源這一層象征意義,瑪旁雍錯才能被稱為五河源。其實瑪湖通往恒河和印度河的支流現在也已經斷流了,但無論是印度還是中國的古籍經文,都將主要河神上溯源于瑪湖,這一點是現代文明三山起源論中關于昆侖源最佳的詮釋。

  天竺信仰所謂世界的中心岡底斯山本就是昆侖的一部分。一山之隔的兩個文明,其共有起源都是上古昆侖文明。然而,古印度文明遭到雅利安入侵,兩者融合后形成了新的文明框架,經千年口述已難分彼此,這才是東亞及南亞次大陸歷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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