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當年名列竟陵八友,有再世周郎之稱。
曲有誤,周郎顧,
蕭衍既然能得此盛贊,自然非凡倫可比。
吳景暉見蕭衍跳了出來,便不敢再爭,
更何況她還心系石令嬴的傷勢,忙施禮遁去,將樂師席讓給了蕭衍。
抱常侍命人取過筆墨,莫愁姑娘揮毫畫起了琴譜。
蕭衍看到一半,便出言嘆道,
“這曲子竟然如此復雜,普通的琴怕是難盡抒其韻。
在下覺得,用錦瑟恐怕更為合適。”
莫愁姑娘筆下不停,面上卻露出喜色,
“蕭先生真是行家。
若是可用錦瑟彈奏,自然更相益彰。”
錦瑟無端五十弦,這是一種非常復雜的弦樂,涉及的音位遠遠超過五弦的古琴。
莫愁之所以要求有人操琴,而非鼓瑟,主要是因為她這一首曲子乃是新曲。
對于一名資深的琴師,如是得了新譜,也許試個一兩次音,便能上手了。
但是就算是頂級的瑟師,練熟一首新曲,怕不也得要小半個月?
蕭衍雖然一眼看破了這曲子適合用瑟,但是他怎么可能…
眾人猶自狐疑間,蕭衍已然在那些閑坐的樂師班里挑好了一臺錦瑟。
抱常侍非常有眼力價,忙找了兩名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將錦瑟抬了上來。
蕭衍坐在莫愁身邊,看著墨跡未干,尚未寫完的琴譜,徑自錚錚淙淙地彈了起來,
雖然似乎還不太順暢,但難得的是居然沒有敲錯一個音符!
“成了!”,蕭衍面帶微笑,安慰莫愁道,
“練兩次便可,斷不會砸了姑娘的臺子。”
說者無意,聞者有心,
抱常侍聽到了砸臺子這三個字,瞬間便想起來還有一件爛事兒等著自己處理。
他望著臺子中央那么大一塊破洞,正自發愁。
莫愁這時卻已經把曲譜謄寫完了。
她看見抱常侍的表情,知道他在擔心些什么,于是寬慰道,
“常侍大人莫急。
只要使人將木板撤去,用白色綢緞蒙住舞臺,
縛緊些便可。”
綢緞搭臺?
這莫愁莫非真是身輕如燕,可在掌上起舞,凌波微步不成?
抱常侍心下雖然嘀咕,但還是依言吩咐人去準備,并且親自檢查了綢緞的捆扎。
這綢緞至柔,蒙在偌大的舞臺上,人走上去難免陷落一個大坑,若是在來幾個金雞獨立,起跳翻滾什么的…
老常侍簡直不敢想象。
但是莫愁姑娘藝高人膽大,既然她都已經如此說了,那也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這邊蕭衍也是爭剎那奪須臾,練了兩邊琴曲,
彈到第三遍的時候,已然流暢自如,毫無頓挫之感。
莫愁姑娘也沒閑著,她在樂班里尋了套合體的霓裳換了。
眼見盞茶時間之內,也是萬事具備,抱常侍眉目之間滿是笑意,
連唱名的聲音都像宣布帝后大婚似的打心眼里側漏著喜氣,
“太和新曲,《莫愁》!
舞者:李莫愁。
樂者:蕭衍。”
此時的吃瓜人群,親眼見證了此曲出臺不易,不知是誰(筆者在此特意隱去別有預謀的劉贏同學名諱)開始帶頭喝起彩來,一時間歡呼雷動,還真有些壓軸的角兒即將登場的氣氛。
蕭衍十指連撥,錦瑟聲起,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只有尚未平復的喘息聲,間或可聞。
前兩次蕭衍試音的時候,并沒有投注什么感情,再加上人員嘈雜,聽不出什么味道。
此時他全神貫注地演繹著琴曲,心頭浮現的是認識莫愁以來所見的一顰一笑,以及自己只可遠觀的不甘。
曲調的凄婉幽怨,和指法的急切彷徨交錯在一起,就像是述說著一對癡兒怨女慕而不得的故事。
誰活了幾十年還沒有幾段求而不得的念想呢?
四下聞者不知不覺間便被這種情緒帶動,
殷色可的眼角,不知何時竟然隱隱泛出了淚光。
曲過八拍,正是起舞時分,
莫愁披著一身霓裳,粉面玉項,明人。
只見她輕輕張開水袖,如飛鳥般輕巧地躍上綢臺,用一條纖纖玉腿借著光滑的稠面快速滑行。
莫愁身體前傾,拗成優美的弧形,另一只腿向后伸展,堪與地平。
她整個人的身體在滑行中迅速旋轉,身子和后伸的腿不斷向上卷曲,竟彎成了一個整圓。
如此身體柔韌程度絲毫不輸于胡女石夫人。
倏爾莫愁雙足交錯,兩袖齊揮,彩帶飄擺,
時而如鶴立淺灘,時而如仙鶴曲頸,時而如白鶴亮翅,時而一飛沖天,斂翼旋轉,整個人的運動,都是在滑行中保持著平衡。
霓裳白稠,被她舞得如池上氤氳,籠作層層霧靄,織成團團綺夢。
莫愁玉臂前伸,探向舞臺邊緣,那些看客仿佛是見到巫山神女欲破夢欲出,紛紛伸手去接。
誰知她借著滑步倏爾回翔,只留下綾羅漫卷,一片朦朧。
蕭衍的忘情演奏,帶入感也是非常強烈,
錦瑟弦音,和舞蹈契合無間,那瑟聲漸平漸緩,莫愁的旋轉也漸舒漸慢。
就在眾人唏噓舞曲將盡的時候,
蕭衍的雙臂忽然開始劇烈顫抖,自手腕以下飛速彈動,只見殘影不辨十指,一陣陣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交織在一處,密如疾雨。
而舞池中的莫愁也猛得加速,如陀螺般狂舞,
霓裳被帶得漫天翻飛,如怒放的花朵,如潑灑的水彩,如燃燒的青春,如鳳凰的涅槃,一時間把看客的心全都提了起來。
噼,啪,幾滴鮮血滴在了錦瑟的木座上,
蕭衍瘋魔般的彈奏,已經到了極限。
可是他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對此渾然不覺,搖著頭,看著曲譜,十指仍在不斷加速,在一陣鐵蹄錚錚后,他將全身的力氣都運入十指,自上而下狠狠一拉。
一陣流波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陣陣悶響。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眩兩斷哀鳴寒,
在他這一拉之下,五十根琴弦竟然一起斷裂。
與此同時,莫愁也在舞臺的中心瘋狂的躍動,每一次躍動都會將綢臺陷得更深,彈起的自然也是更高。
在琴弦斷裂,錚錚殺聲起的那一剎那,莫愁的身體已經騰空一丈有余。
她在空中繞著一圈圈霓霞,如飛梭般旋轉,徑直扎向了舞池中心。
弦已斷,此時無聲,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莫愁直直墜下。
舞臺的邊緣裂帛聲起,有些綁縛吃不住力已經崩開,更多的地方則是直接炸裂。
整個舞臺忽然綻放,如盛放的白蓮,向莫愁瓣瓣攏起。
舞臺雖然再次塌陷,但莫愁明顯是有所準備,
況且那三尺來高的臺子,在綢布減速后,并沒有什么威脅。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氣氛靜得出奇。
一次花開花謝,直到白華落盡,霓裳垂定,
莫愁雙腿交并,婷婷玉立,仿佛是夢醒時分,伊人的最后一瞥。
這幅畫面是那么真實,又那么魔幻,
令人心中大呼酣暢淋漓,但更覺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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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筆者就曾經說過,總要有那么一章來專門分說一下古代的曲目。但是眼下需要補充的知識點太多,我們還是本著先來后到的原則,先講一講中國蒸餾酒史。
關于中國什么時候出現蒸餾酒,西方學者及中國現代“有識之士”紛紛指認,蒸餾酒乃中國元代自阿拉伯地區傳入,并非土產酒種歷史有限。于是一時間各種奇談怪論甚囂塵上,什么景陽岡“三碗不過崗”的梗是作者知識欠缺,宋代沒有高度酒。天龍八部蕭峰喝烈酒的戲碼都是不合常理的。真的嗎?誰蓋棺定論的?
白酒元代起源說確實有之,出自李時珍。《本草綱目》曰: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用濃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壞之酒,皆可蒸燒。
但是古人典籍的記載大多限于作者學識。燒酒,餾酒這些名詞,最早在唐代就已經出現。唐代便已入釀的“劍南之燒春”,既今日劍南春的前身,詩云:自到成都燒酒熟,不思身更入長安。
只是有些人認為,唐朝存在“火迫法”燙酒,燒酒應指燙酒。那么宋代《夷堅丁志》中“酒匠因蒸酒墮入火中”的記載又作何解釋?無論正例反例,畢竟這些都是揣測,我們需要實錘。
要科學的看待這個問題,我們就要從工藝可行性和實證來探尋。
首先,從工藝可行性上來判斷,中國的蒸餾器皿,最早可以追溯到漢代。東漢青銅蒸餾器出土后,現存于上海博物館。更加精密的蒸餾器皿在宋,金,元都有發現。
其次,作為蒸餾酒必需工藝,酒曲的制作,是酒品好壞的關鍵。在南北朝時期農業著作《齊民要術》種就介紹了數十種酒曲與酒的制作方法。其中所提河東神麴已然能作為白酒酒曲,非蒸餾法制酒無法達到這種程度:先能飲好酒一斗者,唯禁得升半。飲三升,大醉。三升不澆,必死。凡人大醉,酩酊無知,身體壯熱如火者,作熱湯,以冷水解——名曰「生熟湯」。其曲也精,足可為餾。
也就是說,在南北朝時期,制作蒸餾酒的全部工藝前提條件都已經具備。看官要問,實錘何在?
實錘一直就在,就是本文中所提到過,被寫進古代童蒙叢書《幼學瓊林》的白墮酒就是實錘啊。
我們多次提到的紀實文學《洛陽伽藍記》曾經記載《劉白墮釀酒》一節:市西有延酤、治觴二里。里內之人多醞酒為業。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甓貯酒,暴于日中,經一旬,其酒不動。飲之香美,醉而經月不醒。京師朝賁多出郡登藩,遠相餉饋,蹤于千里。以其遠至,號曰鶴觴,亦名騎驢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齋酒之藩,路逢賊盜,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此復名擒奸酒。游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筆趣閣TVhttps://m.biqugetv/https:///
這河東劉白墮所釀白墮酒,明顯用的應是河東神麴,酒勁極烈,飲之即醉。它的做法——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甓貯酒,暴于日中。這是一種依靠夏季暴曬的自然蒸餾,取其白墮,墮者,墜也。白墮就是蒸餾物。
其實同等方法在《齊民要術》中也有記載,只是語焉不詳。《河東神麴造酒法》:臨下釀時,宜漉出凍凌,于釜中融之——取液而已,不得令熱。凌液盡,還瀉著甕中。
這講的是冬天先把酒凍成酒凍,然后放進鍋里煮。一直等到液體蒸發干凈重新瀉回翁里。劃重點,煮的是鍋(釜),液體煮干,回流入甕。這個過程,明顯就是蒸餾。
綜合上述證據,南北朝時期的白墮酒,是經過了蒸餾工藝的高度酒。具有讓不慣飲之人沾杯倒的能力。這種酒被魏王引入平城,也就是后來中國一大酒系,汾酒的前身。
國外研究酒的“專家”不會去翻看《洛陽伽藍記》,我估計現在國內“專家”也未必會,隔行如隔山。真正的研究要做到精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中國歷史研究要去抄外國研究結果,絕對是一種文化投降。那些老外與中國古文獻之間的距離不是一點半點,有時候也不是人家不愿意相信…著實那是看不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