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著膽子跑過來,看胖和尚沒有要動怒的模樣,鹿妖才稍放心些,再開口道:“大師,俺聽說這邊原有的大水洼子,養活了幾十萬白鷺,飛起來甚是壯觀,不知白鷺今日何在?”
妙德皺起眉,倒不是生氣,而是沉吟著道:“你要與和尚辨眾生同視么?以佛性論,當視眾生無有差別,只是和尚此身是人,參禪千百年,尚難得成佛,便藏私心,偏著人族也是應當!”
一路過來,陸寶打的主意,確實想和這高僧扯扯眾生平等的佛家理論,不想和尚先自退一步,承認修為不到家,堵死掉言路。
這世界的佛家不知與所知的是否一樣,且要打機鋒辨佛家理論,一百個陸寶也不會是和尚對手,出門前本說好有難彼此不救的,但此時不由自主的,不忍心瑯瑯為那老頭抵命,他絞盡腦汁,只硬著頭皮再道:“俺見日月光輝,從不以六族之別偏頗半分!除白鷺外,原水洼里本還有許多魚蝦,今也大多滅絕,不過憑此水洼,得養活許多人類百姓…”
陸寶全未想過,有朝一日,妖怪吃了人,自家居然沒選擇站在人的一方聲討,反而是為妖怪作辯護!只是與小妖們親近久了,一路逃到此,不舍得再死掉誰,就組織著話語繼續道:“那些魚蝦、白鷺,若得了機緣,都能成妖,在俺們妖類看來,飛禽走獸魚蝦乃至草木,也與修士眼中的凡民一樣,只是天地法則如此,生靈都要求活,滅此一群,才得活另一群。”
見妙德和尚雖不說話,卻在仔細傾聽,陸寶又道:“大師斬殺蒼鷺王,教導百姓改水洼為良田,為此而喪生之生靈無數,只因那凡民要求活,就不是罪過,俺想來,既是如此,人食獸,妖食獸,妖食人,若為饑餓果腹傷命,當都不算罪才是!”
聽他說到這里,妙德和尚才冷笑道:“老頭出外放牛,人、牛俱在場,若只為果腹,為何不吃那牛,只吃了人?”
說完,再沖瑯瑯喝道:“狼妖,你吃人是為腹中饑餓么?”
再被他一喝,瑯瑯又如實答:“俺肚子餓,又聽得小妖們說,人肉鮮美,就未忍住嘴饞!”
這下,陸寶再辨無所辨。
眼見和尚腳下那直刀開始變小,瑯瑯恐就要命喪此地,陸寶心頭一急,脫口道:“大師既重人族,俺立誓保證,日后必救千人活命,可抵得狼妖昨日所害人命么?”
妙德和尚聽到,回頭“呵呵”一笑:“費半天口舌,繞來繞去,不早這般說!和尚是個實在的,又不是定要打殺這狼妖才可!”
一笑過后,胖和尚又對陸寶道:“狼妖死罪可免,和尚拘他到寺里聽經去,你何時救得千人活命,再來領他!”
這般已是最好結果,陸寶點頭同意,不想妙德又道:“既是你家小妖,他吃人,你也有教導不力之責!你自家已剃了和尚頭,又撞到和尚,可見與佛有些緣法,便罰你向眾妖傳佛法十年,來領狼妖時,和尚要以不妄語咒問的,若未傳足,也領不走他去!”
鹿妖張口結舌,一時都有些結巴:“大…大師,俺老鹿哪會佛法?”
胖和尚笑瞇瞇地道:“先前你說了許多,不就是佛法?為果腹求活而殺生,非為罪也!心有一切法,一切法是心,有法無法,只在你一念間。”
妖在屋檐下,陸寶只好點頭,和尚又念道:“日月光輝,從不以六族之別偏頗半分,說得甚好!嗡、日羅、馱都、撼!”
最后幾個字是唱喝而出,隨他喝聲,胖和尚全身都有淡淡黃光在泛起。
五步、元香等看得呆了,都未想到鹿老爺真能說動這好心腸和尚留瑯瑯一命,狼妖從此被和尚被拘押了去,也比立即喪命要強,“千”這個數字雖難得數到,但說不定哪天真救夠了人,還能再領回他來。
妖怪性子粗野,很少有落淚時,瑯瑯今日卻擠出幾滴眼淚,給鹿妖磕頭,又給和尚磕頭。
得性命無憂,碧眼想著以前這狼妖指揮著,一同捕殺了好些野小妖吃,又轉念起他的好來,見和尚脾氣甚好,也開口問:“大師,老爺之外,俺們救的人,可計入千人數么?”
和尚答他道:“由你,由你!”
答過話,再轉問道:“你等是哪里的妖怪,流竄到這方來?”
五步等看向鹿妖,等他答話。
對這高深莫測的胖和尚,陸寶不敢撒謊,如實道:“俺們本是靈桃峰周邊討生活的,只那邊實是兇險,不是久居之地,才想逃到圣猿山去!”
妙德和尚輕輕點著他那肥腦袋,說道:“從此往西,確實通達圣猿山,只需記住,戈壁盡頭,見山就進,切莫入大漠去!大漠中飛天大圣為阻妖怪們出逃,北臨圣猿山交界之處,遣了位靈怪駐守著,那靈怪與元嬰、妖祖同等修為,生性兇殘,便他自家怕遭天劫,小妖怪也會捉去任麾下妖怪分食!”
陸寶忙道:“多謝大師為俺們指路!俺還聽聞,圣猿山東南向,也有五家修士門派攔路,阻隔妖怪往來,大師可知曉安穩道路么?”
妙德搖搖頭:“那些修士,和尚與他等大道相左,從無往來,不過雖有五家門派,如此寬廣邊界,量他等也難守得周全!反是大漠北疆那靈怪,和尚聽逃出來的妖怪們說,是個風里生的,他自家地界里,凡有風沙處,都能知詳情,須臾便可至,外逃沙妖都不敢直接往北去,要繞道逃往圣猿山。”
和尚說得仔細,聽說那位相當于妖祖的怪類是風怪根腳,鹿妖頓時熄了西行直入大漠的心思,又好奇著多嘴問:“大師久在此地,可知那位飛天大圣根腳?”
妙德好脾氣,又答道:“和尚也是聽來的,那飛天大圣,是蜚獸成妖,性子暴躁,本事也大,大漠不宜人居,御宵門和玄天派便都于此止步,不再往西南拓疆。”
陸寶沒聽說過蜚獸,但高僧性子再好,也不好一直刨根問底,只把好奇的最后一個問題拋出:“俺聽說魔類遭天棄,生靈同仇共恨,大漠里如何會有?”
“魔族遭天棄,同仇共恨的倒也有四類是例外,大漠里的魔族不在那四類之中,不過飛天大圣與之鏖戰多年,總是打殺不絕!”
陸寶點頭受教,學那被瑯瑯吃了的老頭,雙手合十,謝道:“得遇大師,真是俺等小妖怪的福氣!”
胖和尚笑起來:“也是佛緣,和尚今日種善因,還等著收你的善果哩!”
又指著出來磕頭后未再躲藏的小山精:“你這小怪,想晉為精怪,當往海里去尋機緣!”
萬不想會提到困擾他兩百多年的問題,小山精急道:“和尚爺爺,小山精下水就沉,天生不通水性的!”
“那就不關和尚事!”
和尚笑笑,再無多話,手指著狼妖瑯瑯:“隨和尚走罷!”
被他這一指,瑯瑯便身不由己,飛到胖和尚身前,妙德和尚拎上狼妖脖頸,收起直刀,就沖天而去。
小山精哭喪著大喊:“和尚爺爺,你倒再說清楚些!”
狼妖失去自由,卻能保住性命,得此結果已是最好,陸寶暗自慶幸著,對小山精道:“妙德大師不愿說,往后慢慢再尋曉事的問就是!”
小山精搖著小頭顱:“錯過許就再問不到,哪里等得?我回頭找和尚去,哥哥們可能等我?”
聽他要跑回去,五步開口罵:“你莫是失心瘋,真以為那和尚全沒脾氣的!”
陸寶也道:“這位大師,最少也是位金丹,難說就是元嬰,看著脾氣好,拿定主意不愿說的定求不來!你再去,莫惹惱了他,也像瑯瑯般拘起來。”
碧眼、狗寶、老瘟也連勸帶罵好一歇,才止住小山精跑回頭路的念頭。
那邊勸罵著小山精,元香走到鹿妖面前跪下:“出門前,老爺說過遇難各自逃的,不想還肯為狼妖出頭說話,老爺重情,元香也愿拜入門下,聽候差遣!”
身具人心,今日卻為吃人的妖怪開脫,陸寶心中本不是個滋味,不想倒收得元香這野小妖的心,他苦笑道:“你幾個晉妖丁都已不遠,恐不久就要叫俺哥哥哩,何必說這些虛的!”
碧眼在旁插話:“老爺,以你本事,再得幾十年,又是妖將了哩,便俺得晉妖丁,過不了多久,也還要改在門下來!”
碧眼說得不差,鹿妖樂得咧開嘴,五步瞟蛙妖一眼,哼哼道:“你倒不傻,既如此,往后俺就少嚇你幾遭!”
碧眼瞟還他一眼,抿抿嘴沒再吭聲。
看小山精乍喜轉悲,還哭喪著臉,鹿妖轉話題問:“小山精,你等怪類,各境界怎么稱呼的?”
左右已經有喜訊,往后再向別個打探,實在無解,再來尋這和尚,小山精收拾起心情,抬頭答道:“我也是從妖族聽來,前面四境分叫小怪、精怪、偏怪、大怪,與妖祖、元嬰同等的靈怪今日也是頭一遭得聞。”
陸寶笑道:“可見出門的好處,非但得了晉級頭緒,靈怪境界也得知曉了,以天下之大,豈只有這位大師曉事,俺們再上路罷!”
(本章完)